□李寬云
上世紀80年代初,在我的老家——運河岸邊偏僻的倉上村,有了第一臺電視機。那幾年,每到除夕夜,這戶有電視的人家比娶媳婦還熱鬧,屋里擠個滿滿當當,他們只好把電視挪到屋外的窗臺上,但院子里還是容不下一村子的人。
1986年,村里又添了幾臺電視機。這一下,愛看電視的人可以分流了。當年的除夕夜,這幾戶有電視的人家早早地就迎來了好多鄉親,大家邊欣賞“春晚”邊守歲,那真是再愜意不過了。
不料正在興頭上,意外出現了。由于除夕夜臨時燈太多,用電量大增,導致電壓過低,電視不出圖像了。這太掃興了,有些人戀戀不舍地回家去了,有些人還不死心,四處打聽誰家能看電視,最終發現村里輩分最大的李大坤家,因為事先準備了調壓器,電視還能正常收看,于是一窩蜂地擁到這家。
大坤老人的屋子里本來已經座無虛席了,但有三個半大小子搶在人群之前進屋一瞧,還是發現了“新大陸”,向大坤老人齜牙笑道:“好爺爺,今兒晚咱就別那么多講究啦,叫我們幾個坐窗臺上吧?待會兒拜年,孫子們給你磕個響頭!”見大坤老人一笑,三個小伙子也顧不上脫鞋,將坐在炕沿的人一扒拉,蹬著炕沿,一個前撲就坐到了窗臺上。大坤老人理解后來者的心情,就動員大家調 劑 一下:坐在炕上的擠擠挪挪,騰出了幾個位置;坐在炕沿上的幾個小孩兒把位置讓給了大人,大人就抱著他們坐在大腿上;還有幾個人坐在與電視平行的木箱上,來個“犀牛望月”——也不怕扭了脖子。這時候,不足16平方米的屋子里,足足容納了30多口子人,地上站滿了小孩兒,能在椅子上坐著的,那就是村干部、族長級別的待遇了,可以說是水潑不進了。這時,人流還在不斷涌來,里屋容不下,人們就把門簾撩起來,從堂屋向里觀瞧;后面有幾個看不見,就登上了鍋臺。坐在窗臺上的三個半大小子見狀正在得意,忽聽身后有人敲玻璃。原來,窗外有幾個人站在板凳上、趴在梯子上想往里觀看,但被坐窗臺上的人擋住了視線。半大小子們見狀,中間的高個就和旁邊的矮個調了下位置,還特意把頭低下來。大坤老人讓他們順便把氣窗打開,又把電視的聲音開大了一點,好讓屋外的人聽見。這一連串的體貼舉動,竟引起了一陣掌聲。
春晚結束,初一零時已過,看電視的人走出里屋,在堂屋和當院里呼啦跪倒一片,七嘴八舌地嚷道:“給爺爺、奶奶拜年了。”三個坐在窗臺上的半大小子果真磕了個響頭,然后眾人帶著一串歡聲笑語走了。
李大坤一家收拾了一下,準備下餃子放鞭炮。這時他們發現:墻上的一面掛鏡被擠碎了,鍋臺的方磚被踩壞了,土炕也被踏出了一個凹坑,好在沒塌下去。大坤老人趕緊和了一把泥,先找塊新磚把鍋臺上的壞磚換下來,再把炕上的凹坑抹平,用塊三合板蓋在上面,總算沒耽誤燒火下餃子。對于這種損失和麻煩,他一不生氣二不埋怨,反倒覺得這都是好兆頭:過年不是講究辭舊迎新嗎?不是說歲歲(碎碎)平安嗎?除夕夜有這么多的人氣,才會有一年的喜氣呀!
時光如梭,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一臺十二寸黑白電視帶來萬人空巷的場景一去不復返了,但人們不會忘記那個年代看電視的歡樂時光,更懷念那濃烈而純樸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