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戊辰
近日,我決定回鄉一趟。
離開家鄉南下漂泊已13年,有關故鄉的印記也漸漸模糊,但每每想起老家,心頭總溢滿了爺爺做豆腐時飄散開來的香氣……
老家在德州的一個小縣,名字如其地形般一望無垠——平原縣。這里雖無高山大川,但四季分明、溫度適宜,東南風帶來的季節性降水,加上長久耕作熟化的黃土地,為農作物生長提供了良好條件。自然,喜溫耐旱的大豆,就成為家鄉主要的經濟作物,也一度成為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的生活依靠。
同樣,大豆也養活了我一家好幾輩人。
小時候,聽爺爺講,我的太爺爺因家境貧寒、兄弟又多,為能活下去,就被父母送給了鄰鄉一位從朝廷歸鄉養老、膝下無子的老廚師。老廚師心好,怕自己老了太爺爺沒依靠,便教他做豆腐。太爺爺踏實肯學,沒幾年,做的豆腐就聞名鄉里,賺了錢娶了太奶奶。后來,太爺爺又把這手藝教給爺爺,從磨豆子、煮豆漿、點鹵子、上模具,一點點教,爺爺一點點學。做模具時,太爺爺叮囑爺爺,模具就像規矩,豆腐像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做生意也一樣,要規矩做事,不弄虛作假、不缺斤短兩。
后來,爺爺憑借頭腦活絡、誠信經營,積累下原始資本,開了磨坊。爺爺謹記太爺爺的話,做豆腐時精選豆子、細磨慢研,出鍋的豆腐雪白細膩還緊實,賣豆腐時足斤足兩、童叟無欺,很快十里八鄉都知道了寇坊鄉的趙家豆腐。爺爺也靠著這門手藝,追到了奶奶,還養活了6個孩子。
有了我以后,爺爺總喜歡出門賣豆腐時帶上我。離老家村不遠,有一個叫仇莊的大村,逢農歷二、六趕集。每次逢趕集,爺爺天不亮就起床做豆腐。磨坊里毛驢套著韁繩,圍著石磨繞圈圈。爺爺把前天泡好的黃豆倒進磨眼里,隨著磨齒一圈圈碾壓,白白的豆汁就順著那磨沿流下,像斷線的珠子般,匯集到石磨下方的鐵桶里。
冬夜磨坊里傳來的各種聲音相互交織,組成一支安眠曲,伴隨了我整個童年。
一覺醒來,爺爺的豆腐已經做好,滿滿一大扇,出鍋的豆腐看上去白白嫩嫩,用手戳上去彈彈的,爺爺總是嗔怪地說我“別下手摸”,眉宇間卻盈滿笑意。出發了,像往常一樣,爺爺帶我到集市東頭找個位子坐下。人還不多,爺爺便敲著梆子,然后聲似洪鐘地吆喝:豆腐!賣豆腐!……聲音穿過街道,從街東頭傳到西頭。
8歲那年,我上小學了,離開了老家,離開了爺爺;18歲后,我上大學離開了小城;再后來,我遠赴浙江參加了工作。從此,家鄉和爺爺于我來說,只有過年幾天的短暫相聚,而再無長久的陪伴。
7年前,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夜,爺爺走了,臨走前說想念小孫子,可終究沒等到我,但他應該知道,我也很想念他。5年前,老家的房子,包括那廢棄的磨坊,通過征遷拆掉了,但爺爺教導我的話——做人要真誠、做事講規矩,卻一直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底。
家漸漸近了、近了。再一次想起爺爺,想起磨坊,想起那方塊豆腐,白白凈凈、正正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