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玉梅
1977年2月8日,農歷臘月廿一,我的母親去世了。母親的離世,讓我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那個冬天成為我生命中最無助、最寒冷的冬天。對于母親的去世,我的悲痛心情已經難以用語言表達,然而這之外,我還面臨著一場更為嚴峻的考驗與艱難抉擇:傳統觀念與移風易俗。
1976年底,夏津縣修建的火化廠竣工了。1977年1月21日,夏津縣委發出文件:1月、2月集中進行殯葬改革的宣傳,3月1日起,逝者均要實行火化。
數千年來形成的木棺土葬習俗,在廣大農村中根深蒂固。所以,要想改變這種習俗確實很不容易。實行科學文明的火化形式,當時人們從思想上還很難接受。甚至個別老年病人害怕火化,竟想提前結束生命。母親在火化宣傳發動階段去世,還沒有到實行強制火化的日期。如果按傳統方式土葬,誰也不會有異議。但是,縣委對實行殯葬改革已有專門文件規定,移風易俗宣傳已經全面展開。在這個時候,我身為領導干部,如果我的母親仍然實行木棺土葬,必然會對全縣推動殯葬改革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可是,如果帶頭實行殯葬改革,我又將面臨族人和親戚的責難,人們會不會在背后指指點點?處在進退兩難境地的我,幾乎要崩潰了。
困難之中,我感受到了來自同事們的溫暖,他們默默地陪著我,給了我巨大的支持。經過極為矛盾的心理斗爭,我最終冷靜下來:我是共產黨員,又是縣委領導班子新成員(我從1977年1月起擔任夏津縣委常委),從全縣移風易俗的大局著想,必須率先垂范,勇開新風之先,勇于站在科學文明的一邊,不應該向陳規陋習妥協。相信隨著時代的發展和進步,人們遲早會理解并支持科學文明的殯葬方式。這是大是大非問題,絕不是個人感情和家庭的小問題,思來想去我痛下決心,帶頭實行火化。
我的決定得到了哥哥的支持。哥哥是個明白人,畢竟他在省城濟南工作,更容易接受新生事物。更何況我們兄妹情深,他很理解我的心情,積極鼓勵和支持我的正確選擇,使我堅定了信心和決心。
我同哥哥一起向近支族人和親戚做了大量的說服和解釋工作,最終得到了他們的理解和支持。本族兄弟們把母親的遺體抬上地排車,用自行車拖著奔向縣城。
從房莊到縣城的土路凹凸不平,有22公里,那是我一生中所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段路了。那天,北風呼嘯,一次次吹落我的淚水。哪怕一次微小的顛簸,于我而言就是一次揪心,感覺對不起母親。
母親那慈祥的笑容似乎又浮現在我的眼前,母親那溫暖的雙手似乎又在撫摸我的面頰,母親那親切的召喚似乎又縈繞在我的耳邊……慈母最大的心愿是女兒有一個好的歸宿。年滿24歲的我,在當時的農村已屬大齡姑娘。直到她彌留之際,我的婚姻還沒有著落,竟讓她老人家帶著未了的牽掛離開了人間。想起這些,望著地排車上母親的遺體,我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哽咽著。我知道,母親的在天之靈一定會理解我,一定不會怪我,一定會支持女兒的選擇。
途中我繞道到縣委辦公室作了匯報,就急忙向火化廠趕去。縣委書記辛慶林得知消息后,推出自行車與辦公室的李東慶冒著寒風,急忙趕到火化廠表示慰問。他說,你們兄妹克制自己的感情,為全縣推動移風易俗、實行殯葬改革帶了個好頭。
就這樣,我母親成了全縣火化第一人。
(選自作者著《馬頰河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