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豪
親情、友情、愛情是人世間最寶貴、最美好的情感,也是古今中外文學創作的永恒主題。縱觀中國文學史,描寫三情的作品數不勝數,而其中三篇為后世公認的經典之作,都與德州緊密相關,或是德州人所作,或是外地人作于德州,從而使德州在中國文學的歷史版圖上有了一席之地。
千古親情代表作——《游子吟》
游子吟
孟郊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孟郊(751年-814年),字東野,平昌(今山東德州臨邑)人,生于湖州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唐代詩人。《游子吟》是孟郊創作的一首五言詩,是古典詩詞中流傳最廣、影響最深遠的一首書寫母愛的詩,是德州人奉獻給世界的一首親情的頌歌。
《游子吟》寫于溧陽(今屬江蘇省)。此詩題下孟郊自注:“迎母溧上作。”孟郊一生跌宕曲折,早年貧困潦倒,直到五十歲才謀得一個溧陽縣尉的底層小官,結束了長年的漂泊流離生活,便將母親接來同住。飽嘗世態炎涼之人,此時愈覺親情之可貴,于是寫出這首發自肺腑、感人至深的頌母之詩。全詩共六句三十字,采用白描的手法,通過回憶一個看似平常的臨行前縫衣的場景,用樸素自然、明白如話的語言,細致而真切地描述了母親對兒子遠行的牽掛與不舍,歌頌了母愛的偉大與無私。“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采用比興手法,將母慈子孝的情感表達推向高潮,遂成千古佳句。是啊!孩子的孝心像區區小草,母親的愛意卻如春日暖陽,子孝何能報答母愛之萬一!懸絕的對比、形象的比喻,寄托著赤子對慈母不可遏抑的熾烈的情感。小草無處不在,陽光無處不到,這個比喻,使得自然之景物和人類之情感結合在一起,增添了更廣泛的社會意義。
孟郊《游子吟》之所以能在歷史上不計其數的謳歌母愛的文章中脫穎而出,成為千古絕唱,歸因于這首詩所表現的內容的日常性、情感的普遍性、語言的通俗性、藝術的完美性。此詩不加修飾,不事雕琢,清新流暢、淳樸素淡的語言中蘊含著濃郁醇美的詩味、充盈著真摯自然的情感。當這種真情流瀉在筆端的時候,它又遠不是個人的感念報恩之作,而是極為準確地反映了千百萬人久已埋藏在心底的共同感受,喚起了普天下兒女對母親最親切的聯想和最深摯的憶念。
這首詩藝術地再現了人所共感的平凡而又偉大的人性美,千百年來贏得了無數讀者強烈的共鳴,影響教育了一代代中國人,至今傳誦不衰。凡有華人處,皆能誦此詩。1992年香港舉辦的“我最愛的十首唐詩”評選活動中,孟郊的《游子吟》名列榜首。這首詩還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為向世界各國推薦的學生優秀讀物,因為,“媽媽”是世界各國語言中發音最相似的一個詞,而母愛則是跨越時空、超越種族的人類社會最高貴的情感。
千古友情代表作——《寄黃幾復》
寄黃幾復
黃庭堅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黃庭堅(1045年-1105年),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北宋文學家、書法家。他仕途坎坷,命運多舛,40歲時(1084年至1085年)監德州德平鎮(今屬山東省德州市臨邑縣)。其間,創作了詩歌代表作《寄黃幾復》,在德州留下了一首書寫友情的傳世之作。
黃幾復,名介,南昌(今江西南昌)人。歷史上關于他的記載非常少,只是因為有黃庭堅的詩文,后人才知道他是黃庭堅一生相知相惜、生死相交的朋友,也是一個清官能吏,但年過不惑即不幸離世。黃庭堅曾為他寫過大量詩作,在他去世后,又作《黃幾復墓志銘》,足見兩人友誼之深厚。在所有作品中,后世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就是《寄黃幾復》一詩。其時黃庭堅由太和(今江西泰和)知縣降為德平鎮監,黃幾復知四會縣(今廣東四會),分處天南海北,黃庭堅遙想友人,寫下了這首詩。作者跋此詩云:“幾復在廣州四會,予在德州德平鎮,皆海濱也。”
這首詩寄托了太多的感情,有思念,有牽掛,有不平,也有寬慰。追憶往昔,想象現實,稱贊黃幾復清貧好學且干練有為,既抒發殷殷思念之情,又表達對友人懷才不遇的憤懣,情真意切,感人至深。此詩善用典實,內蘊豐富,以故為新,拗折波峭,凸顯黃詩特色。而頷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更是成為千古名句。遙想當年,桃李芬芳,春風拂面,二人舉杯共飲美酒,那是何等的美好!可如今,江湖落魄,一別十年,各自獨對苦雨孤燈,這是何等的悲苦!這里,“桃李”對“江湖”,“春風”對“夜雨”,“一杯酒”對“十年燈”,不但對仗工穩,而且意境雄渾,氣象萬千。“桃李春風”與“江湖夜雨”,是“樂”與“苦”的對照;“一杯酒”與“十年燈”,是“少”與“多”的對照。“桃李春風”而共飲“一杯酒”,歡聚何其短促;“江湖夜雨”而各對“十年燈”,離別何其漫長。“桃李春風一杯酒”,言“暖”;“江湖夜雨十年燈”,言“冷”。在一“暖”一“冷”之間,快意與失望,暫聚與久別,往日的交情與當前的思念,都從時、地、景、事、情的強烈對照中表現出來。而時光的流逝、宦海的漂泊、過往的回憶、如今的境遇,所有這些摻雜到一起,將人世間最純真的友誼說盡了,讓人讀后久久不能忘懷。
詩成后僅三年,黃幾復去世。黃庭堅嗟痛之余,飽含深情寫下墓志銘。毋庸諱言,盡管黃幾復德才兼備,但久居嶺南偏僻之地,遠離京城政治文化中心,加之英年早逝,其學識與才干終未能大顯于世。倘若不是與大文豪黃庭堅成為莫逆,且彼此唱和,恐難在歷史上留下些許痕跡。換言之,正是黃庭堅所作墓志銘,特別是《寄黃幾復》這首傳世之作,才使得黃幾復其人其事未被埋沒于歷史的風塵之中,亦使得后世人有機緣認識這樣一位德、才、能集于一身的謙謙君子。桃李春風盡付流年,江湖夜雨寫透滄桑,唯一歷經風雨不曾改變的,正是朋友那一顆真摯的心。世事無常,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由是觀之,黃幾復又是何等幸運!
千古愛情代表作——《卜算子·我住長江頭》
卜算子·我住長江頭
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李之儀(1048年-1127年),字端叔,自號姑溪居士,滄州無棣(今山東德州慶云)人,北宋詞人。其創作的《卜算子·我住長江頭》詞是一闋歌頌堅貞愛情的戀歌,為后世稱道并廣為傳誦,也在德州文化史上留下了光彩奪目的一頁。
李之儀一生仕途蹭蹬,晚來尤其落魄。1103年,55歲的李之儀被除名編管太平州(今安徽當涂)。然禍不單行,幾年內兒媳、兒女相繼去世,與他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夫人胡淑修也撒手人寰。事業受到沉重打擊,家庭又連遭不幸,人生跌落到谷底。這時一位年輕貌美的奇女子出現了,她就是當地歌伎楊姝。楊姝的出現,給李之儀的生活帶來了徹底的改變。初次見面,楊姝彈起《履霜操》,周宣王重臣尹吉甫之子伯奇被后母所讒而被逐、最后投河而死的悲傷故事,正觸動他內心的痛處。他對楊姝一見傾心,引為知音,給她寫了很多詞曲,而她則將這些詞曲付之管弦。在詞章與音樂的交匯中,他們收獲了愛情,也詮釋了何為真正的愛情。在李之儀被貶太平州、家人凋零的歲月里,崇敬賢良、心懷正義的楊姝,用自己的陪伴和關懷帶給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和溫暖,用自己的溫柔和真情撫平他凄苦境遇中難言的傷痕和創痛。這年秋天,李之儀攜楊姝來到長江邊,面對滾滾東流的江水,心中涌起萬般柔情,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愛情詞——《卜算子·我住長江頭》。
全詞以長江水為抒情線索,語言明白如話,句式復疊回環,感情深沉真摯,深得民歌之風味,又有文人之雅韻,玲瓏晶瑩,靈秀雋永,給人以美的享受。詞的上片寫相離之遠與相思之切。用江水寫出雙方的空間阻隔和情思聯系,樸實中見深刻。下片寫對愛情的執著追求與熱切期望。用江水之悠悠不斷喻相思之綿綿不已,以己之鐘情期望對方之真情,委婉中有堅定。“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乃神來之筆,成千古名句。“不見”與“共飲”對比巧妙,思而不得見,卻在水上完成了另一種形式的“相見”,可這形式之中又蘊含了多少離愁別恨。悠悠長江水,既是雙方相隔千里的天然障礙,又是一脈相通、遙寄情思的天然載體;既是雙方無限離愁與別恨的象征,又是永遠相愛與期待的見證。言至簡而意無窮,后人多化用此句,來歌頌對愛情乃至親情、友情的追求與堅守。
千百年來,這首飄蕩于長江之上的深情戀歌,經反復詠嘆,其魅力卻不曾消減。那自然優美的韻律,在纏纏綿綿的深情中娓娓而來,讓后來者沉浸在古人的愛情中不能自拔。李之儀與楊姝的忘年戀,超越了世俗的鴻溝和羈絆,像一個美麗的童話,讓后人懷想不已。他們共同創造的愛情奇跡,與詩人的詩詞一同流傳至今,為世人所稱頌。真正的愛情是彼此安慰,彼此珍惜,相知相伴,不離不棄。愛一個人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因為愛所以愛,因為有愛所以相信愛。只要心中存有不滅的愛的信仰,無論歲月如何變老,愛情都永遠年輕。
三情動天地,三文耀古今。人生在世,親情、友情、愛情缺一不可。世間三情與上述三文交相輝映,文以情顯,情以文傳。作為三情書寫的經典,三文已成永恒。而三文共同指向的地域依托——德州,更應該被記起。所謂:赫赫華章留青史,郁郁文風有德州。這是應有的文化自覺。
(作者系德州市委宣傳部副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