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瑋不做驚人語,平實本色見精神。一言一語了無礙,春風穿林不染塵。 ”這是我讀董瑋詩歌后謅的順口溜。現在董瑋的詩集《試著贊美》終于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 且看董瑋的詩歌:
??? 我想把內心的愛說出來/不用聲音。聲音傳送之后/便不是自己的了(《多么愛》)。
??? 這里四季分明,該熱就熱該冷就冷/習以為常的作物們都那么井然有序地生長著/簡單得就像我寫這首詩,本想熱愛一下/我一出生就已抵達了的這片內陸平原/可這平原太樸實了。太激情的話我說不出口/太激情的話,我對父親母親也說不出口(《魯北平原》)。
??? 就像他給自己的詩集起名叫《試著贊美》一樣,外表好像是怯生生的,實際上他內心充滿了驕傲。你看他這樣說話:本想熱愛一下,太激情的話我說不出口/太激情的話,我對父親母親也說不出口。可是他還是說了,并且對著養育著他的整個魯北平原說:我一出生就抵達了的這片內陸平原。我想把內心的愛說出來/不用聲音。你看他多么自信呀,他不用聲音,他卻用了語言。言為心聲,他想用自己的心說出愛,說出他對這片大地上一草一木的愛。他的詩歌很少沾染那些所謂的現代主義的污泥濁水,他袒露自己,將自己交給語言,交給生長他特質語言的土地。他不是在寫詩,他在自言自語,或者對著你說話。就這樣,他詩歌的真誠就是他作為一個言說者的真誠,語速和緩,若靜靜的馬頰河河水,偶爾蕩起漣漪,把一叢叢蘆葦藏在自己的心里。
??? 好的詩歌語言讓人一看就懂,不隔不礙,不讓人絞盡腦汁瞎猜。好的詩歌一定是熔鑄了人的最相通的情感、是這種語言的最高最樸實最簡潔的表達,是這種語言的情感總結。舉兩個盡人皆知的例子:其一,李白的《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其二,歐陽修《生查子》: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這兩首詩詞一個是寫鄉愁,一個是寫情愁。無一句不口語,無一句不清晰,無一句不準確,也無一句需要過多的解釋。然而就是這么簡單的兩首詩詞卻讓千年后的讀者牽腸掛肚,它觸動了我們心底那一塊最柔軟的部分——人性。人性是不變的,就是生命密碼里儲存的那些大家共同擁有的愛恨情仇。
??? 雖然董瑋的詩還沒有達到這樣的藝術境界,可是他一直在向著這個境界努力著,他現在做到了“一言一語了無礙”,缺少的可能是現代漢語作為詩歌語言的那種努力,這不是一個人一個階段的寫作就能抵達的。畢竟唐詩是在總結了前代詩歌的格律、結構、語言內涵的基礎上而成熟的,而宋詞更是繼承了此前1000多年教坊曲子詞、外來音樂、民間俚曲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相對于這些語言,我們的現代漢語還顯得有些稚嫩,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打造自己通靈性的詞根。
??? 在董瑋的詩歌里很少見到驚人的語言——也就是那些有句無章的突兀。他不需要,他需要娓娓道來一樣地拉呱,他知道他的讀者也需要這樣對坐著的言說。他是敘事的,就像小說,他攫取了我們生活里人與人之間最真實最感動人的情節——我們曾經的生活就是這樣,在他的詩歌里我們經常會遇到我們自己的影子——讀著讀著,你就會埋怨他為什么寫了自己的構思;可回頭又一想,我為什么沒寫出來呢?你只能笑笑。小心眼的人會說,這樣的事情我也能寫。于是他提筆開始浪費紙張,開始撓頭皮。
??? 這樣的情景我們遇見過:地鐵車廂的連接處/有一個小緩沖,一對小戀人/在那里親吻/我和妻子對望了一眼/她小聲說:像你/我說:也像你。然后/我們各自低頭/我們,都有些害羞(《此情可待成追憶》)。這樣的情景呢:遠遠地看見妻兒的身影后/我立即躲進暗處。我跟在他們后面/故意走得很慢,當看到家里的燈/亮起來了,我才去摁響門鈴/我對著樓寓門的對講機輕聲地說/親愛的,開門,我回來了(《回家》),我想你肯定也遇見過。就這么簡單,就這么自然,他把對親人的愛放進他的詩歌里,他想把自己的愛(也是所有人的愛)的方式告訴別人:他真誠地活過。真誠的活就是體驗,就是把自己放在所有人的心里,也是把所有人的心都放在自己的心里。
??? 我和董瑋是朋友,在我們不多的幾次聊天中,我一直在勸他寫小說。可是,至今我還沒見到他的小說,甚至他的散文我也沒有見到。我只能歸咎于他對詩歌的癡迷,私下里也想這家伙夠懶的。想想也不盡然——詩歌篇幅雖短小,可做起來卻很難(有“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為證),需要的積蓄更長更多——只有那些玩詩的人才會覺得詩歌好寫,幾行幾個字就能騙取讀者。
??? 有時,我們說杜甫說雨果說托爾斯泰說曹雪芹,是史詩,或者是詩史。為什么,原因在于他們用文字記錄了他身歷的歷史和一個詩人的良心。有時歷史是一個社會的過程,有時也是一個人的過程,由此我們也可以說卡夫卡、博爾赫斯、里爾克、策蘭是史詩,或者詩史。當然,作為宏大敘事的一部分,一個人的史詩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一個人的精純的歌喉最后絕對是他那個時代宏大敘事的領唱——無論他在世時是寂寞還是獨領風騷。也許董瑋會半路停下來,也許會半路出家干了別的事情,除去這些,他只要在文字里走,我想他就會寫出屬于他自己的詩史,雖然他自己并不期待成為一個歌隊的領唱,他也沒有這樣的野心。我想每一個真正的寫作者,時間會把他抓住不松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后來人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寫過這樣一些文字。
??? 在我這里,平實、謙遜、溫文爾雅是同義詞。平實就像水,隨物賦形,不強詞奪理,又像陽光哺育萬物,默默無言。這就是平實的力量,這就是不故作驚人語的力量。只有內心強大的人才會是謙遜的,才會是溫文爾雅的,否則他不是親人,不是親人,你還會聽他說話嗎?
??? 既如此,董瑋的詩就是可讀的。
??? (董瑋 男,1973年6月生。著有詩集《輕輕相問》、《隔著花朵》、《試著贊美》3部。現供職于陵縣水務局。 )
□黃書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