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香
??? 父親戴一頂深藍氈帽,穿一身藏藍中山裝,腋下夾著一把黑傘,年年闖進爭紅斗綠的秧歌隊。
??? 咚咚鏘,咚咚鏘,歡快的鑼鼓敲起來,滴滴答,滴答滴,朝天的嗩吶吹起來,戲場在十里八鄉的空地上打起來。父親踩著鼓點,聽著嗩吶,撐開黑傘,邊走邊唱。他的腳步,不同于那些身著彩衣腳踩高蹺之人,更不同于那些腳下生風勁舞龍燈之人,一頂黑傘之下,他腳步一扭一扭,牽著所有人的目光,來到接風桌前,說唱那些最喜聞樂見的辭采。
??? 別看父親平時是個木訥人,但一聽到鼓點,一舉起黑傘,立馬就像變了一個人,秧歌隊喊“傘頭”,外圍的人群也喊“傘頭”,只見他撐開那把黑傘,精神抖擻,兩眼如炬,眉飛色舞,看見哪村說哪村,看見學校說學校,看見工廠說工廠。
??? 其實,在秧歌隊里擔當傘頭,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不同于領導開大會照著稿子念!它要求你見多識廣,要求你有現編辭文靈活應變的才能。這對父親來說卻不是難事!父親從小就有文學夢,見多識廣,自己閑來無事常編曲文戲文,平時藏著掖著不敢示人,過年鬧秧歌了還藏著掖著嗎?誰都不相信那年他會在秧歌隊里冒頭,連村長和鎮長都知道他名字了,連縣電視臺都知曉俺村的“傘頭”了!
??? 咚咚鏘,咚咚鏘,踩著這節奏走來的有老人孩子,有姑娘小伙,更有像我父親一樣肩挑糊口重擔的人,在這節奏里,每個人都放松地笑,都放松地唱,雖然笑完唱完,人生還是會進入另一番的掙扎。
??? 父親當“傘頭”,母親便覺得很驕傲,她拉拉圍著的藍圍巾,露出白媚媚的臉,脆生生地朝人一笑;奶奶也覺得臉上有光了,仿佛是受了太陽的鼓動,瘦瘦的身子一扭一扭,踮著小腳兒跟著長長的隊伍走了一村又一村,逢人便張開沒牙兒的嘴,說:“那頂傘的后生,就是俺大兒!”而我和弟弟,則亂成了一團,嗨嗨哈,嗨嗨哈,一陣子的亂喊。
??? 老年的父親很少在人前提起他當“傘頭”的事情了,但那些年的熱鬧,從沒有被忘記。一閉上眼他就會聽到鑼鼓齊發嗩吶歡騰,一睜開眼他就會看到自己闖進身披彩綢的秧歌隊,那些年的年味兒真濃啊,眼一睜一閉,過去了竟是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