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香
??? 過了臘月,男人們開始置辦年貨,女人們開始置辦新衣,而老人們手拿一把剪刀,手捏一方紅紙,就開始嚓嚓嚓地剪窗花。在這些剪窗花的老人中,我告訴你,我60歲的三奶奶剪得最好!
??? 她頭發(fā)銀白,慈眉善目,笑容滿面地盤坐在一片攤開的紅紙之中,仿佛一朵開得正盛的白菊花呢。她伸出細(xì)長而枯瘦的手指,點著我們這群小丫頭說,“讓奶奶看看你們剪的這是什么,櫻子剪得最好,小棠剪得也不錯,但是香兒剪得不好,香兒你剪成了‘四不像’啦!”
??? 我羞得臉兒通紅,但我就是喜歡剪窗花,我一遍遍地磨著三奶奶教給我拿剪刀,教我剪夢中的“連年有余”。但我的手很笨,剪刀在我的手里掉了好幾次,櫻子和小棠也嘲笑我,她喝斥住櫻子和小棠的笑聲,仰臉唱了一首《剪窗花》的歌:“銀剪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莫看女兒不大大, 你說剪啥就剪啥。啊兒喲, 祖祖輩輩多少年,開出許多少愁疙瘩。不管風(fēng)雪有多大,窗欞欞上開紅花。銀剪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奶奶她喜呀媽媽夸,女兒就像畫中畫。啊呀喲,一扇一扇紅窗花,映出一代好年華。老輩的囑咐女兒的愛,紅紅火火暖千家,暖千家……”
??? 在歌聲中,櫻子和小棠拉起了小手,快樂地給三奶奶伴舞,而我手里的剪刀,果真變成了一條歡樂的游魚,在一片紅紙上自由穿梭,那貼滿紅鱗片的活鯉魚,還真就被我這個笨妮兒剪出來了!我懷里抱著那個紅鯉魚,興奮地一跳三尺高,我幸福地閉上眼,在沾滿紅彩的小手兒上,吹了一口乳甜的唾沫,啪啪啪地貼在了三奶奶的窗戶上。
??? 三奶奶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一片亮水洼,她歪頭看我,一縷白發(fā)垂下鬢角,遮住她蠕動的嘴角,風(fēng)兒猛地挑起那縷白發(fā),她那佛一樣的慈顏,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簾,我心頭恍然一悸,仿佛陽光撲進了心田!
??? 在那個冬日的下午,我們咬著滿是紅彩的手指,偎在一片紅色的海洋里,用一種崇拜的眼神,望著孤寡的三奶奶,我們無法理解她的一生,但從她嘴里噴出的濕氣里,從她眼里射出的愛光里,我們初次感覺到世界的美!
??? 在許多過往的歲月之中,我以為我會忘記三奶奶的笑,但她的笑是穿越風(fēng)塵的,總讓我在猝不及防的瞬間想起,又放下……有時,我對自己說,不就是一個老人的笑容嗎?況且這個老人的丈夫,在她30歲的時候就死去了,無兒無女,孤獨一生,但就是這么一縷被洗凈的笑,蕩滌了我生命中的塵埃!
??? 據(jù)說,在鎮(zhèn)養(yǎng)老院里,三奶奶臨終時還握著一把剪刀,面前擺著一摞待剪的紅紙……已為人母的櫻子和小棠,奔到她的床前,為她輕輕地唱起:“銀剪剪嚓嚓嚓,巧手手呀剪窗花……”在她們的歌聲中,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窗花亦如春花,紙屑紛紛飄落,那把塵封的剪刀,什么時候能夠剪出心中的夢想?當(dāng)年的小丫頭們,在生活中四散逃離,什么時候能咔嚓一聲,剪斷那流逝的歲月,留住童年的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