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散文作家群像(之十八:顧金棟)
??? 那年我19歲。五月的一個上午,正在上自習課的我被班主任喊去。校辦的沙發上,哥正坐著吸煙。他是從老家趕來市里,接上我送去北京參加工作的。哥的單位設在北京一家酒店,因少名會計讓我頂缺。
??? 來不及回家辭別父母,我收拾起行李,同哥踏上北去的列車。這是一列過路車,沒座,我們把行李堆在車廂的接頭處做成“軟臥”,咣咣當當的聲響中家越來越遠,從未遠離故鄉的我,心里便有了淡淡的愁緒。哥說,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個孩子了,要學會處理人際關系,和領導與同事相處好……我用力地點頭。
??? 坐地鐵、轉公交加上“11路自行號”,黃昏時分,原本只存在想象中的北京城就在腳下了。華燈初上,霓紅灼爍,車流如織,人如游蟻……當這些詞毫無秩序地浮出大腦,我感到了都市的繁華與陌生帶給我的惴惴不安。
??? 哥倆一人一角抬著藍粗布大包片裹著的鋪蓋卷,正行進在一個路口的轉角,身后的轎車“嘀嘀嘀”地叫起來,趕忙躲開讓車開過去,還是得了人家從車窗里扭頭扔出的一句話:會走路不?北漂兒!確切地說我還不懂什么是北漂兒,甚至不知道人家說的是哪幾個字,但我還是準確地聽出了他口氣與眼神里的挖苦與輕蔑,一種來自鄉下人的自卑感瞬間襲遍全身。我是一個自尊與自卑超重的人。我發誓要融進這座城市,盡管說不上喜歡。
??? 酒店不大,人手不多,生意出奇地火。我的工作除了做現金出納,還兼任了實物保管、吧臺收銀員。早上四五點鐘起來賣早點,早飯后開始出庫當日所需的糧油煤等原料,上午和下午做賬、付款、跑銀行,午飯晚飯時段在吧臺結賬收錢,晚上客人走后盤點記賬。鑒于特長,受了領導指派我還偶爾做做營銷宣傳,諸如做個展板、出個黑板報推介個新菜什么的。另外,為了心中的夢想,我還擠時間做自己的作家夢。
??? 天氣熱起來時,我理清了店里多年來的賬務,收到了某著名刊物寄來的樣刊和60元稿費。在領導的關切與責難中,在同事的幫助與嘲笑中,在工作的瑣碎與忙亂中,在理想的追求與現實的絕望中,時間流水般退去,像姑娘們的衣服越來越少,而我的日子卻充實得令人崩潰。我常常覺得無奈而痛苦。
??? 其實忙些倒也罷了,最讓人無可奈何的是結賬時遇上醉漢。我清楚地記得那個中秋節的晚上,客人結賬后我只是說了句“歡迎再次光臨”的職業用語,便被那家伙不知誤聽成什么,硬是說我瞧不起他,拿了所剩的半瓶二鍋頭將吧臺砸得山響,要不是同事勸著我估計吃頓“上帝”的嘴巴子是少不了。想到此時家人或許正在小院兒的餐桌旁一邊賞月一邊想我,而我卻在八百里外的這里挨教訓,拳頭不禁攥緊了。同事大姐見機勸我,時間長了就好了,你瞧見沒,吧臺沿兒上的這些坑都是“上帝”砸的。
??? 總有空閑的時候,便無可救藥地想家、想同學、想朋友,再加上工作中的委屈,那叫一個吃青杏按門鈴——酸到家了。電話并不方便,于是常常坐在單身宿舍的床上一沓沓地寫信、回信,或者對著夕陽、月亮吹口琴,一首《十五的月亮》、一首《渴望》被我吹得如泣如訴。有時也去看通宵電影,不過一般熬不到天明便在影院的椅子上睡去。
??? 酒店不遠處有個公園,再往北望去便看見連綿的群山。郁悶而得閑了,我便抄起本書一個人偷偷溜進公園,讀書或者看清晨舞劍的老人、午后荷塘里慵懶的游魚、偶爾立在荷葉上的蜻蜓,還有假山上親熱的情侶。然后想起遠方的父母、學校的同學和那個談了半年的女朋友。更多的時候我會發覺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隨著那個藤椅上發如秋水的女孩的悠悠琴聲淚流滿面。
??? 最終還是沒有留在那座城市,似乎也從未真正融入過。又一個中秋,我收拾起依舊簡單的行李揮手向北京告別,回到故鄉走向新的夢想。此時,我終于有了關于那個詞的準確定義:北漂——靈魂留在故鄉而在北京漂泊的人。
??? (顧金棟1976年生,武城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現任古貝春集團有限公司黨委副書記、武城縣作家協會副主席。系德州市第五、第六屆青聯委員,德州市文化產業促進會常務理事。 )
??? 語言灑脫、流暢,詼諧幽默,在不動聲色中娓娓道來一段富有傳奇色彩的“北漂”經歷。文筆圓潤、妥貼,表述跌宕起伏卻舉重若輕,語氣紓緩卻富有張力。整篇文字文氣飽滿,不滯不澀,讀來頗有味道。
——高艷國(特約主持人)
□顧金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