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灣秋韻 高潔松 攝

深秋的中午，陽光溫煦。在一處凋敝的院落里，我看見灌木上盛開著扁豆花。一串串，一簇簇，紫紅間純白，在綠葉叢里，在微寒的秋風中含笑，顫曳，與那萎殘枯干的豆葉、褐色的棉葉、泛黃的柳葉……形成了鮮明對照。扁豆花成了這個季節的最后驕傲，是我沒想到的。
記得夏天時，這里繁茂的，是絲瓜和向日葵，還有大豆與棉花，它們在稀疏的柳陰中長得蓬蓬勃勃。只有那扁豆苗，稀稀拉拉，矮小而又單薄，纏繞在樹樁或樹干上，卻又被籠罩在各種濃密的陰涼里，生長得單弱、細瘦。如此茂盛的植物叢林里，哪會有它的前途呢！我曾為扁豆的命運而嘆息，也為農民的做法而不解：種這些扁豆，能有收獲嗎？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這里是絲瓜和向日葵的天下。向日葵有著粗大的莖稈和葉片，以及高大的身材；絲瓜的蔓比扁豆要粗許多，而且爬得很快很高，葉片也肥厚濃密，一朵朵黃色喇叭般的花朵占盡了季節的風光——仿佛在風中嚷嚷，我們開了，瞧，多美麗、多驕傲！一群群蜜蜂、蝴蝶圍繞它們舞蹈，嚶嚶嗡嗡地歌唱，聲音蜜一樣甜潤。而那些扁豆呢，不過在這些偉岸的植物的巨大陰影與光榮的籠罩下，瑟縮地過活，勉強地苦捱著日月，不要說是開花，連生長每一片葉都很困難，真是可憐得很——你不得不承認，在這世間，生命確實是生來就不平等的。
雖然生存在如此絕望的環境里，但扁豆卻有著堅韌而持久的生命力。這也許是經歷過苦難的生命的特質，也是其唯一的珍貴財富。這種財富是無形的，它的豐富與貧乏，要到最后的結局時才能被世俗看清楚——這究竟是扁豆的幸運，還是它的悲哀？我說不上來。只是覺得，這樣的生命歷程，卻充滿了悲壯。在最后到來的日子里，它笑到了最后，何嘗不是一種幸運？這其中，又印證了那個經久不變的真理與法則：“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 ”看來，生命最初經歷一些艱辛與磨難未嘗是壞事。
可仔細想來，似乎很少有人愿意受苦，能夠安于樸素、艱苦的環境。世俗大多數人缺乏這樣的智慧——能夠從事物的正面看清其反面，能從現在看到將來。譬如這園子里的生命，它們沒有誰甘于落后，沒有誰甘愿一直生存在其他生命的陰影之中，所以拼命生長，幾乎把全部生命能量都釋放出來。為爬得更高，為更多地贏得空間，爭得陽光，它們耗盡全力，終于占據了有利的位置，獲得了良好的長勢，得以在眾多生命的頭頂盡情搖曳著自己的風光。然而，在當時，誰會預見到它們會早早衰亡呢？
其實仔細想來，這是必然的：生命的生長周期是大體相同的，對利益的狂熱追逐，將耗盡其能量與本錢，因而早衰。這類生命，往往在輕易得手、獲得有利位置時滿足，因而過早地變得境界保守、目光短淺。而那些在殘酷生存境遇里掙扎著生存下來的生命，則會變得堅韌頑強、積極進取，且有很強的抗擊風雨的能力。就如這院中的扁豆，把期望深埋于心底、寄托在將來。因而它始終在努力，在蓄積自己的能量，一旦遇到機會，就會驚人地釋放，給世界一個驚嘆。古今無數非凡生命的崛起、特出，看似偶然，實則有其必然之因。就如這扁豆，在經歷痛苦熬煎之后，才會逐漸強韌起來。它沉默地忍耐、從容地等待，最終迎來機遇：向日葵被砍下頭顱，高大的身軀倒在地上；絲瓜葉萎蔫、干枯，瓜秧完成了使命，被砍斷，剝離；柳樹葉飄落不停，日漸稀疏……最終讓出湛藍的天空、金色的陽光，于是才有了這扁豆的蓬勃與茂盛、美麗和豐姿！只是這個季節里，難得見到恭維、造訪它們的蜂蝶了。在這深秋的寂寞中，它奇異的光彩迸發了，讓人們不由地贊嘆：呵，好美的扁豆花呀！
我因此認為,在這個高曠的清秋里，扁豆花，這笑到最后，卻又笑得最好的花，可以獲得和菊花一樣尊貴的地位和榮耀。□麥葉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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