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散文作家群像(之四十七:石勇)
藍藍的一枚圓月,把周圍天空暈染成白色而且間著些藍韻,下面是筆直的榆樹,月光從樹縫里灑下來,夜色被分割成白的和黑的。在榆樹下的“月光地”里,有個小孩,定定地站住,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影兒,忽然狡猾一笑,猛地跳走,想趁影子不注意,甩掉它,可影子像看透了他的花招,仍舊緊緊跟他。他站定,影子也站定,他跳開,影子也迅速挪移。沒辦法,小孩咬著手指,狠狠地思考。這個小孩就是我。
小時候在老家,經常玩這種一個人的游戲;即便到現在,我仍然覺得,有月亮地的晚上,才是鄉下最具詩意的情景。
譬如一個通常的夏夜。暑熱一下子被夜風趕走,清爽占領了整個夜晚。在一個大臉盆子里,姥娘給我沖了涼水澡,穿了褲衩,赤著背,躺在月亮地,在月亮管不著的地方,使勁踅摸一顆時隱時現的星星。姥娘則坐在身邊,拿一把小蒲扇,輕輕地搖動,為我驅走侵擾的夜蟲。姥娘瞇著眼,微笑漾滿臉龐,但看不十分清晰,只感到一些慈祥的神韻。明月,姥娘,榆樹和我,一起形成了一幅月夜乘涼的美圖。靜謐、清涼、閑適。
再就是長大后,八月十五以后的秋夜,一堆帶皮的玉米從地里運進來,堆在院子里。晚上,一家人就圍著它扒“棒子皮”。遠遠一盞門燈疲憊地亮著,秋天的飛蟲,圍著它,不知疲倦地飛。我和父母扒開一個個玉米,投到一邊,皮子扔到身后。堆起的棒子皮一會兒像小山一樣,隆起在身后。月亮出來了,越爬越高,水一樣的光輝普天價落下來,裹挾著濃濃的秋涼,讓人想起了 “天街夜色涼如水”的句子。但這樣的夜晚,“臥看牽牛織女星”是不能的了,也許牛郎織女躲到月亮的身后去了罷。我累了,索性躺在棒子皮上,閉了眼,感受那淡淡的月和清清的涼。會有一只蠕動的胖乎乎的蟲子爬到我的耳朵上,它太笨了,傻傻的,已經被我捏到手指里了,還癡癡價扭動身子。我能猜想到,它那微小微小的嘴臉,露出的一定是很納悶的神情。再就是蛐蛐,在這如水的月夜,得了神通一般,前腿弓,后腿蹬,落到棒子皮上,發出啪啪的響。我困了,開始鬧著罷工。娘為了哄我,走進屋里,神秘秘地出來,手里捧一個大蘋果,塞進我手里。困意頓消。一家人,有說有笑地扒棒子皮,竟顯得別有一番情趣。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相思落誰家”,詩人客居遙遠的他鄉,被這銀色的月光感染了,想起自己的故鄉來,聊發思鄉之情,而我則沒有這種離索之悲。
月亮地,講究明暗清晰。斑駁的樹影落在月亮地上,隨著樹的搖動,緩緩移動。有時,我跳著想踩那一個影,可是剛躍上去,它卻移走了,我的腳又有了它的影。真后悔,那時沒搞到足夠的學問,否則一定也能寫他幾首月亮一樣鮮亮的詩出來。
月亮地,它拒絕路燈、霓虹燈,也拒絕嘈雜、紛擾,鋪下的全是銀白色的安謐。沒有一點聲音最好,當然有一些嘩嘩的楊樹聲也可以。鄉下的月亮地,就像是剛剛沐洗過的姑娘,潔白的皮膚,著一件淡藍色的短衫。
懷念詩一樣的月亮地,我憎恨這熱熱鬧鬧的燈。是它們混淆了黑夜與白晝,刺啦啦的光蟄傷著眼。純粹的夜是絲毫找不到的。長年住在城里的人,誰見過純粹的月亮地?就算現在的鄉下,也竟尋她很難了。
真希望能扯一片天幕下來,把這討厭的燈全部遮了,只剩我一個人,像小時候一樣,跳到月亮地上,低下頭,跳起來,踩自己的影,嘴里還能念誦姥娘教給的兒歌:月亮奶奶,好吃韭菜;韭菜喬(很)辣,愛吃黃瓜;黃瓜有種,好吃油餅;油餅挺香,愛喝面湯;面湯忒爛,好吃雞蛋;雞蛋腥氣,愛吃公雞……
(石勇 齊河人,1977年3月生,現供職于中共齊河縣委宣傳部,德州市作家協會會員,齊河縣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作品散見于《齊魯周刊》《聯合日報》《德州日報》《華夏文壇》等報刊,出版散文集《月亮地》。 )□石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