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元宵夜，鞭炮聲聲，煙花屢屢，仍是一派“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的好春光。但這些我已無心欣賞了，惟恐我的下半生逢元宵節就會心升浮云，對元宵節沒有好感了，因為我的老母親就在這天凌晨兩點永遠離開了我們。
??? 本來，2014年的冬天幾乎滴雪未降，溫暖如春，對已88歲高齡的母親來說，這個冬天不是那么漫長，我們兄弟姐妹也為步履蹣跚的老母親而慶幸。春節期間，母親面容紅潤，精神較好，高興地接受著晚輩們及街坊鄰居、親朋好友的叩拜，享受著天倫之樂，其意融融。正月初六下午，我坐在母親身邊告訴她，自己初八要到重慶，一是送妻子繼續去照顧孫子，二是也過去看看。母親竟然不很情愿地說：“俺說不該去，這么遠，你老師們（同事們）也不讓你去。 ”我說為什么不該去，母親只是重復著上面的話，說不出為什么不該去，當時在場的表姐用胳膊碰了我一下，似乎提醒我什么，但我并沒放在心上。臨行的前一天，我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母親，她還是蠻好的。
??? 直到重慶后的正月十二晚上，總覺得心情怪怪的，也說不出什么原因。正月十三趕忙給家里的大哥打電話，得知母親有點感冒，已輸液兩天了。這種情況以前也曾有過，輸上幾天液就好了，我雖然不放心，但仍然沒引起重視。正月十四上午再一次往家里打電話，母親仍然輸液，病情平穩；下午一點多，突然接到二嫂打來的電話，說母親有些昏迷，神志模糊，情況不太好。我趕忙催促孩子們給我買機票，孩子們費了很大的周折才訂了機票，當晚10:50起飛，心里才略放松點。想著幾千里外的老母親正受煎熬，我早已淚眼婆娑，這一刻我終于嘗到了什么是歸心似箭、什么是如坐針氈。我不相信神靈，但我還是暗暗祈求上蒼開開眼，讓我的老母親逢兇化吉，再多活上兩年，一年半載也行啊。要不哪怕幾天吧，讓俺母子再見一面！明明知道飛機晚上起飛還早呢，我7:30就爬起來，背起挎包，拒絕了兒媳駕車送行，打車奔向江北機場。在機場，又是幾個小時的焦灼等待。利用這一閑暇我又連續往家里打電話，家人告訴我說母親的病平穩些了，我稍稍放心些。由于飛機晚點一個小時，到濟南時已是正月十五凌晨兩點了，我打車就往家里飛奔，凌晨三點半終于從幾千里外的重慶回到了老家，就要看到自己的母親了。剛到村口，大哥就等在那里了，我趕忙問：“媽沒事吧？ ”只聽哥哥沉重地說道：“哎——，高低沒等上啊！ ”我一聽到這里，叫喊著，不知是怎么跑進二哥家的。見老媽已經靜靜地躺在床上，送葬的被褥覆蓋著她，我一把掀開被褥，扯去蓋在媽臉上的黃表紙，擁抱著母親，臉緊緊貼著母親的臉。她的臉還余溫猶存，我抓起她的雙手，手還是柔軟的，我喃喃道：“俺媽渾身還熱著呢！ ”我摩挲著母親的身體，狠命地嚎叫著，就想把媽從鬼門關里拉回來。但我很快又醒過來，自己的母親已去了，永遠地去了。我猛地狠命地連抽了幾個耳光，歇斯底里地喊：“干么去了，不聽媽的話，自己平日里還經常說，有母在，不遠行，可自己干么去了啊！ ”哥哥姐姐急忙拉住我勸我。原來經過長時間的等待，就在凌晨兩點，我還在濟南飛機場時，母親就像一臺勞頓的機器停止了轉動，生命終于熬到了盡頭，闔然長逝！人性的偉大，在那一刻，定格了。 “一個半小時”就這樣決絕地、無情地割斷了我們母子，痛啊，心里好痛！我突然想起臨去重慶前媽說的話——“俺說不該去，這么遠……”沒想到一語成讖，幾天時間讓我們母子陰陽相隔。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 ”沒想到，媽最后對我的這點要求，我居然違命，抱憾終生啊！
??? 我愛撫著母親的臉，無情的歲月滄桑了她的面容，但此時她好像睡熟了，溝溝坎坎的皺紋比平日也舒展了許多，眼睛緊閉，安詳平靜。右嘴角下像美人痣似的小黑肉瘊子依然還在，我小時候，就時常頑皮地用小手掐捏著，媽媽愛憐地說打我，現在我無論如何撫摸，她再也不怪罪我了。
??? 我愛撫著母親的身軀。出生于1927年3月的母親，大半生經歷坎坷，戰亂、匪患、水災、大旱、地震、饑荒，無一沒遇到過。生活的重壓幾乎壓垮了母親，到了晚年，嚴重的腰肌勞損讓她的身軀幾近彎成了一條弓，疼起來痛苦萬分。現在，她靜靜地躺著，身子好像舒展開來，終于好好歇歇了。
??? 我愛撫著母親的雙手。粗糙而不失溫暖，笨拙而不失靈巧，就是憑借這雙手，母親家里地里、風里雨里、東挪西借、縫補漿洗、扶老攜幼，硬是把我們兄弟姐妹六人拉扯成人、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特別是上世紀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由于天災人禍，樹葉吃光、樹皮扒光，全村老老小小餓死幾十口人，憑著母親堅韌的性格和勤勞的雙手，硬是把我們姐弟六人拉出了死亡邊緣。
???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母苦兒未見，兒勞母不安。 ”母親就像舊中國走來的大多數農村婦女一樣，再普通不過了，她沒有上過一天學，但是艱辛的生活和豐富的閱歷使她積累了一筆財富：她耿直、善良、勤勞，她能吃苦、尊老愛幼、富有同情心、樂于幫助人，她輕易不愿給別人添麻煩，包括自己的子女們。這些美德從我們兒女的身上潛移默化中得到了傳承，終生受用。
???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覺寒。 ”雖然自己已年過半百，可沒了媽就像沒了靈魂，沒了脊梁。
??? 再叫一聲媽，一路走好啊！
● 趙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