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時(shí)候讀書,堂前一頃葦灣;冬日里下雪,燒墻爐;跛子先生授我們讀國文,吟《詠雪》:“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七片八片九十片/飛入蘆花都不見。”我們搖頭晃腦背著手坐在那里齊唱,跛先生就說:“都明白了嗎?”“不明白!”堂下一片回聲。先生就說:“大家一起過來。”于是乎,呼啦一下,學(xué)生們跑到廊下去,先生指點(diǎn)著遠(yuǎn)處蒹葭、飛雪,又問:“這下都明白了嗎?”“明白了!”大家參差不齊地回答。先生便說:“坐回去。”于是乎,呼啦一下,大家又坐了回去。
??? 跛先生敲敲桌子開始講故事,說過去有四個身份不同的人冬天里聚在一起觀雪,有人提議即興賦詩,一人開頭,他人接續(xù),一書生搖搖繡袍沉吟片刻先說:“大雪紛紛落地。”衙門官人洋洋自得吸著長煙接口:“這是皇家福氣!”紈绔子弟家產(chǎn)萬貫,不知愁閑,錦緞袍子一抖,說道:“下它三年何妨?”長工聽了,滿腔憤懣,他正為一家老小一日三餐發(fā)愁呢,想也沒想脫口說道:“放你媽的臭屁!”
??? “轟——”堂下學(xué)生笑開了鍋……
??? 講解后,先生說:其實(shí),雪不僅可以用來觀賞,而且可以耳聽,現(xiàn)在你們年齡尚小,有些事情很難悟到,等長大了,讀書多了,做大學(xué)問,自然而然就領(lǐng)悟了。
??? 還有幾堂課,他講到了漢無名氏的《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李白的《擬古十二首》“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沒過多久,跛先生被批,戴高帽子游街,翌年冬,開除公職,遣返故里。
??? 我很想念跛子先生。每當(dāng)冬季落雪來臨,我都不由自主想起他的話來,但我很多年里,始終沒弄明白,雪,怎可用耳聽!?及至中年之后,讀過了余光中先生《聽聽那冷雨》,方才領(lǐng)悟:雨可以聽,雪又何嘗不能呢?只是一個用耳,一個用心罷了。而此時(shí),我的跛子先生早已作古……
李學(xu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