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迎春
??? 1976年12月28日，56歲的父親猝然倒在了工作崗位上。他的突然離去象把利刃，在親人的心上狠狠地刺了一刀。失去了頂梁柱的家，頓時陷入風(fēng)雨飄搖中。
??? 那一年，多年當(dāng)民辦老師的姐姐已為人妻母，22歲的我高中畢業(yè)參加工作不到兩年，19歲的二弟高中剛畢業(yè)正趕著接了父親的班，16歲的三弟正在讀高中，12歲的四弟還差半年考初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把母親擊垮。四個兒子尚未成家立業(yè)，壓在她肩上的無疑是座泰山。在冰冷的寒風(fēng)里流干了眼淚，我竟怨恨父親走得太早。
??? 直到我也做了父親，緊巴巴地供兒子讀高中、讀大學(xué)，我才慢慢理解了父親。他其實是為我們姐弟五個的成長和學(xué)業(yè)，對工作恪盡職守，傾其所有，積勞成疾而倒下的。
??? 父親在寧津縣糧食系統(tǒng)上班，離德州老家50多公里的路程。回家就靠那輛騎了十多年的舊自行車，即便是順風(fēng)，也要騎三個多小時才能到家，所以父親一般是一兩個月才回一次家。在我兒時的記憶里，父親總在很遠(yuǎn)的地方工作著。
??? 父親回家，從不給我們買糖豆之類的零食，卻每次都買學(xué)習(xí)用品。因此，我們兄弟幾個有時也為瓜分不均而起糾紛，一個本子誰要不是寫了正面再寫反面，在父親面前肯定要挨告。
??? 對不常回家的父親，我和弟弟們對他總有陌生感。回家后他在西間屋，我們必在東間屋，全都有意無意地躲著他，也沒有人親熱地管他叫爸爸。母親就說我們打小嘴緊，好在父親從不在意這些瑣碎小事。
??? 爺爺和奶奶生育了三男三女，父親是長子。靠家中的幾畝薄地和一頭小毛驢，生活難以為繼。父親不得不很早就中斷了在私塾中的學(xué)習(xí)，十八歲上闖關(guān)東去沈陽鐵路打工，掙血汗錢補貼貧窮的家。父親右手中指與食指各少了兩節(jié)，就是那時在工地上擠掉的，以致于握筆寫字都很困難。后來在糧庫當(dāng)會計，練就了用左手打算盤的功夫。父親平時右手總攥著拳，似乎不愿讓人知道他手有殘疾。
??? 父親十八歲離家，二十八歲回家，家中還是那幾畝薄地，還是那頭又老又瘦的小毛驢。因為貧困，儀表堂堂的父親竟然難以成親，走親串友時，父親常為不肯穿借來的衣衫而挨爺爺?shù)拇颉Ｖ钡饺畾q，才娶了已是烈屬的母親。
??? 新中國成立后參加工作的父親，靠每月幾十元的工資，拉扯七口之家，常節(jié)儉自己到節(jié)衣縮食的程度。聽母親說，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家里眼看就斷炊，是父親把他那份口糧捎回家，他靠吃胡蘿卜支撐了半年多，我們姐弟五個誰也沒餓著，父親卻餓得皮包骨頭。小時候，我們有時和別人家的孩子比吃穿，背地里抱怨家長不疼我們，哪里懂得父母拖家?guī)Э诘钠D辛。
??? 因從小和父親接觸斷斷續(xù)續(xù)，我們也習(xí)慣了父親不在家的日子。不過再調(diào)皮，學(xué)習(xí)也不敢懈怠，因為父親向來在學(xué)習(xí)上要求我們很嚴(yán)，即便是文革時期，他也告誡我們要好好學(xué)習(xí)，有了知識到社會上才能做個有用的人。我背乘法口決和打算盤滾瓜爛熟，就是父親督促的結(jié)果。
??? 父親剛把我們拉扯大，就匆匆地走了，自己一天福也沒享過，直到現(xiàn)在母親還嘆息父親命窮，多虧父親舍得投資讓我們受教育，我們姐弟五個有了文化做基礎(chǔ)，又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年代，成家立業(yè)后，日子全都過得紅紅火火。父親走時什么也沒給我們留下，甚至連一句話也沒對家人說，我們所擁有的知識，就是父親留給我們?nèi)≈槐M、用之不竭的無形資產(chǎn)。
??? 可以告慰父親的是，他的孫兒、孫女正在勤奮地讀初中、高中、大學(xué)。我想，帶著那么多牽掛走入九泉之下的父親，應(yīng)該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