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學民
??? 我生活了30余年的庭院,在小城北一角,深宅深院,澹澹寂寂,然則趣味盎然矣。春天里,陽光嫵媚著落入庭院,花紅樹綠,有蜂在花卉深處出沒,有鳥在樹的枝頭婉囀;而或春日溟濛,細雨酥酥,小院磚瓦漉漉,花樹葉片碧綠滴珠,真有“春深似海”“好雨知時節”之感,細細咂摸古人“天街細雨潤如酥”的詩句,不覺陶然??嵯膩砼R,炙陽當空,而庭院深鎖,擎天梧桐遮天蔽日,濃蔭如蓋,一片蔭涼;而或電閃雷鳴,夏雨忽大忽小、忽疾互疏,雨敲窗前芭蕉,靚麗似個出浴美人。此時手捧一卷詩書,佇立窗前去吟去詠,抑或就是那么靜靜觀雨,真有“去國懷鄉”“寵辱皆忘”之感,彼時天下之大,唯有了我自己一個。若時序秋季,置一方瓷壺庭院閑啜,仰望天空白云悠悠而深遠,蒼穹邈邃而空闊;俯視庭院綠蔭之匝地,秋蛩之吟吟;間或秋雨霏霏而不絕,庭角蘚苔而斑駁,獨自把酒沉吟,默然賞雨,更有一番“雨到深秋易作霖,蕭蕭難會此時心”“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之嘆!是我非我已不得而知矣。至于秋去冬來,雁聲陣陣,霜打枝頭,黃葉滿院;抑或是落雪紛紛,陰風怒號,而庭院昏燈半盞,內室暖爐嘁嘁;抑或是小雪初霽,旭日東升,艷陽當頭,庭院白光返照,小鳥一隅雀躍覓食;間或又有遠朋推盞對酌,那情致更有一層“人間難得有幾回”的境界和體驗了。
??? 仔細想來,人生莫若與雨雪有關,由此我明白了為什么古今有那么多人寫下關于風花雪月的詩文,也明白了蘇東坡為何將書齋取名曰“喜雨亭”,而周作人卻謂之“苦雨齋”了。
??? 我喜愛我的澹澹庭院,我在彼生活了30余載。庭院的花卉換掉了幾茬,而院中的樹木也是長了生,生了長,有幾株換掉,又有幾株再生。人生最大的享受,莫過于有一處靈魂歸隱居、棲息地,等到奔波的魂靈疲憊而拖沓著走回家來,有這樣一處澹澹而溫馨的家園來迎接著她,給倦怠以休整,給饑餓以食糧,給驚悸以勇敢與志氣!我們又有何種理由不摯愛彼樣的家園呢?
??? 庭院澹澹而不漠漠,庭院深深而不寂寂,是陰也罷,晴也罷,是“暮雨瀟瀟江上村”喻之也罷,“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也罷,那卻是屬于你的,只要靈魂自得其樂,亦足矣。
??? 然而,如今我已經舍棄了澹澹庭院,投入到了高樓大廈的懷抱中來,是自愿?是無奈?還是迫使?也許兼而有之吧!我卻真有點“高處不勝寒”之感了。
??? 但是,新的一切正在突起,舊的東西終歸是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