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三 講述 李誠 整理
我能來到這個世界上,要感恩于父母。我還能在世,要感恩于一匹軍馬,它兩次把我從閻王殿前馱回來。
在時光流淌過的70年中,它時常奔騰在我的夢魘中。軍馬之情,此生難忘!
相識疆場
那年我還不到15歲,就加入了抗日游擊隊,分在了齊河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兼大隊長李聚五的通信班。1943年秋,我游擊隊夜襲表白寺日軍據點,一夜激戰,攻下碉堡,俘獲了這匹戰馬。
它是匹東洋馬,毛色純白,形體高大,頭面平直,頸長鬃短,臀部烙有編號。從牙口看,它已超過30歲。
當時,李聚伍縣長的坐騎是條黑驢。有了馬,驢就退居二線。那些鞍前馬后的工作,就交給了馬夫張明河和我們通訊班的戰士。
主人換了,環境變了,它不太適應,夜晚常鳴,容易暴露游擊隊的行蹤。李縣長命令,先將它安頓在安全的后方:安頭鄉于家門老鄉家中。
次年,大批日偽軍反撲,在慘烈的張保屯戰役中,我方十幾名小戰士壯烈犧牲,軍馬也被擄走。1944年12月,在張保屯第二次戰役中,白軍馬又回到我們身邊,同時還有一匹栗色軍馬,都歸我們通信班使用。
在兩次在戰斗中與它相遇,真是機緣巧合。它變得極其溫順,常向我討好,企圖多吃些好草料。它鼻子靈敏,視野開闊,記憶力好,半夜行軍歸來,我從不用擔心迷路,還可在它背上打個盹。
虎口逃生
1946年冬,八路軍解放了濟陽縣城,繳獲大量勝利品。李縣長安排我們通訊班三人,前往聯系領取勝利品等事宜。
清冷晨曦中,我騎著馬,文書艾世杰、交通班長郭朝鮮各騎一輛自行車,消失在白茫茫的原野中。
太陽高懸普照大地時,我們逼近了濟陽縣高大的城墻。遠望去,守城門的官兵很多。軍馬打出幾個響鼻,突然蹄步不前。我定睛一看,城門下的衛兵遠看像八路軍,細看像國民黨軍,因為他們的軍帽上沒有孔,總感覺不對勁。對可疑情況,班長不以為然——縣長交待的事,哪能有錯?“哪部分的?”衛兵喊話。“齊河大隊的,來聯系事的。”艾文書回答。“你們先過來一個吧!”
艾文書推車靠前,突然一聲槍響,應聲栽倒。情況不妙,我駁轉馬頭,反手回擊,身后響起無數的槍聲。敵人追來,軍馬在麥田中飛奔,不一會兒把敵人甩得沒了影。
過晌午,我回到大隊時,才知道濟陽城又被國民黨部隊占領。李縣長急忙派人給我們送信,可為時晚,艾文書、郭班長壯烈犧牲。
軍馬第一次把我帶離了虎口。
巧識埋伏
1947年麥后,我騎馬到濟陽縣楊蘭口村送信,請求向前線支援1000斤糧食。途經表白寺鎮菜莊村后時,遇見大費小學校長肖來東。
肖來東是我的啟蒙老師,他要去表白鎮官莊村督學。遇師下馬,我讓他騎上,還囑咐把馬拴在官莊學校里,我再去騎馬。
軍馬豎起耳朵,前踢后蹬,就是不讓肖來東騎。馬意非人意,我又重新騎上馬,繼續前行。本來路線不經過官莊村,可肖老師說走官莊路近順暢。
聽了老師的話,途經官莊村前的松林墳時,前方有一群人不干活,不清楚是干什么的。軍馬堅起耳朵,亢奮起來。這是大后方,敵人已被趕走,不應該有敵情。我鞭打馬背,可它仍停滯不前。為試探情況,我放了聲空槍,哪想到密集的槍聲向我而來,我駁馬逃跑。
逃到在馮井子村,該村革委會主任張建國聽到情況后,立即組織民兵,反撲過來。打完仗后,我才知道剛才差點掉進國民黨返鄉團的伏擊圈。
在官莊村完成任務時,天色尚早,因離家數月,牽掛父母,便趁機回家探親。店子村與我們村離得很近,街上站滿了人。原來是國民黨反鄉團在抓人,其中抓到了縣裝部長楊回回、肖來東等人。楊回回等人被五花大綁,而肖來東只捆了兩只手,令人懷疑。
在我的組織下,國民黨返鄉團又被打跑,楊回回等人被槍斃,只有肖來東活下來,并在高小莊當了校長。
1957年,在聲勢浩大的肅清內部反革命分子運動中,在敵偽特務檔案中,肖來東名列其中。據審訊,他早已被策反,隱藏在我后方,為敵人通風報信。他在官莊松林設陷阱,沒有抓到我,而后又帶領國民黨返鄉團到村里抓我,幸虧軍馬機警,識破了騙局。
為馬守墳
1948年春,軍馬趴在地上,懶得動彈,它太老了。喂它玉米餅子,它都不看一眼。找來的獸醫們個個搖頭。黎明時分,它看了我幾眼,留下幾滴淚水,頭再也抬不起來。
它來自倭寇,久經穿梭于戰場,目睹了人類的血腥殘忍,但身上沒有殘留的彈片和疤痕,它真是一匹神馬。那個年代,物質困乏,大家很難吃上肉,大伙商議把它吃掉。可我堅決不同意,因為它已成為我親密的戰友,在戰斗中立下了赫赫戰功。當天下午,它被埋在了張包屯村西北角一塊空曠的田地里。為防止群眾扒出來,我組織戰士輪流,連續數夜晚為它守墳,讓它平靜地離開了這個塵囂煩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