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男人,看起來外表簡單粗獷,從沒說過“愛”字,實則是最看重感情的人。他用無聲的語言,表達著最飽滿的情感。就像我姥爺那樣。
我從小父母離了婚,離開爸爸,與爺爺家自然也少了來往,獨生子女沒有玩伴,與其他男性親屬僅限見面寒暄,談戀愛也是成年之后。我從小與姥姥親,母親離異后的一段時間里,都是帶著我住在姥姥家。所以,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對男人的印象,就是姥爺的樣子。兒時學了舞蹈,回來跳給家人看,只有姥爺記住了我的動作,模仿我的樣子逗我開心,動作扭曲的樣子絲毫不顧及大工程師的身價。上中學那會兒,我叛逆又自以為是,拿著解不開的習題故意去刁難姥爺,看他一臉認真又解不開的樣子,我嘲笑他“連高中生的題都不會做”姥爺沒說話,, 第二天去書店買回了一本題解研究起來。那本書現在還擺在書架上,已經泛黃的紙張提醒著我那段難堪的歲月。
姥 爺 年輕那會兒,每次出差都要給我和妹妹買回禮物,盡管都是些小玩意兒,還總會落得姥姥“不會買東西”“又讓人騙”的埋怨,他也不“悔改”,照買不誤。姥爺平時對我們說話不多,總是笑呵呵的,一副滿足的樣子。他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卻沒能讓他抱得一個外孫、孫子。他的兒子媳婦總說他重男輕女,可我從來沒感覺姥爺姥姥對我和妹妹們有什么偏見。我現在有兩個女兒,姥爺還是喜歡得不得了,跟姥姥說,我的福氣在后面。
大人們鬧離婚那會兒,我爸有次來家說情,姥爺跟爸聊了很久,說的什么我記不得,只記得送走了爸,姥爺“嚶嚶”地哭起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姥爺哭,第一次看見一個吃飯要坐在“正座”上,只有他拿筷子全家人才能開飯的男人哭,他是心疼自己的那個被他喚作“丫頭”的女兒,擔心她的后半生。現在,姥爺總是哭,看見我們去他家了,他要哭;打電話給我母親,他要哭;碰到老朋友,他要哭;我們離開他家的時候,他伸出顫顫巍巍的手,還要哭。仿佛他成了孩子,一撒手,我們都不再回來。
姥爺是個老實人,一輩子沒干過什么出格的事,一輩子不曾得罪什么人,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隨和遷就,尤其是對兒孫們更是給予了最大的寬容。姥爺是個家庭觀念很強的人,他從不對我們進行什么說教,很多話只是讓姥姥轉述,但都是精辟的道理,很讓兒孫們受用。雖然他在家里的地位最高,幾十人的家庭聚會他是德高望重的長輩中最有權利發言的那個,他卻從不當著晚輩的面與姥姥爭執,面對姥姥的喋喋嘮叨他也總是一笑而過,有時假裝還幾句嘴“討打”,惹得姥姥忍俊不禁,小輩們看著二老恩恩愛愛,也偷偷地將夫妻相處之道記在心間。姥爺治家是有智慧的。
只是,年少時不知事,姥爺就像我身邊的一株植物,一陣風,不曾引起我的注意。如今,姥爺已進入古稀之年,很多事情已經忘卻,姥姥常罵他已經變成了傻子。我不信。八十多歲的他吃飯時會把菜湯弄灑,但他會囑咐姥姥拿錢給孩子們買新衣服;他已經分不清四季,感知不了溫度的變化,但他會記得兒女的電話號碼;他不能自如地行走,偶爾還會摔倒,但他會嘟囔遠在北京的孫女“不該離家去遠方”……他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時光里,心里裝得滿滿的還是家人。他半瘋半癲的狀態藏匿不了他那顆細膩的、愛家的心。他用行動告訴著他的孩子們:善待家人,把無時不刻的惦記送上,就是對家人最好的愛。
□趙夢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