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煥然

伯父陳文林去世12年了，但他的形象依然歷歷在目，他的音容笑貌時常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讓我無法忘懷。

我剛記事時，家里有奶奶、因當兵成家較遲的伯父、父親和母親、哥哥，一家6口人過著平凡而和睦的生活。伯父脾氣好，對孩子們非常疼愛，我和哥哥都喜歡和他在一起。

伯父1926年5月出生在樂陵市楊盤南街一個農(nóng)民家庭。他高小畢業(yè)后不久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歷經(jīng)清風店、石家莊、太原、張家口、平津等戰(zhàn)斗和戰(zhàn)役。開國大典后所在部隊在京郊休整，他回家探親，返回時因部隊換防失去聯(lián)系?？姑涝瘧?zhàn)爭爆發(fā)后，他再次應(yīng)征入伍，后于1953年底復(fù)員回家。我印象中，伯父中等身材，圓方臉，皮膚淺黑，不胖不瘦，雙眼炯炯有神，說話聲音洪亮，走路腳步很輕。平時穿一身灰色中山裝，后來洗得褪了色，破了打上補丁還一直穿在身上。盡管生活在農(nóng)村，看上去卻像是在城里工作的人。

伯父身上具有非常鮮明的特點。他思維敏捷，性格幽默。無論在集體參加生產(chǎn)勞動，或在街頭巷尾與人嘮嗑，還是和家人朋友相聚，只要有他在場，那里的氣氛便一下子活躍起來，笑聲不斷。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和別人味道不一樣。有時見人見物觸景生情，出口成章，引得在場的人捧腹大笑。當逗著別人笑時，他自己的表情卻非常平靜。一年夏天給村里割麥子，每戶分了兩畦，由于伯父家孩子小，勞力少，自己干活手頭也慢，到了天快黑時還剩下一大截沒割完。伯父人緣好，那些已干完活的鄉(xiāng)親們已累得精疲力盡，但還是紛紛過來幫忙。伯父說：“大伙都給我受累了，割到頭我給你們買好煙卷抽，能鉆的咱抽‘千佛山’的，能拱的咱抽‘大秦嶺’的。”逗得大家開懷大笑，連說帶笑，一會就割完了。那些年，我老家每年都趕會（商品交易會），街上包子鋪常請伯父站前柜（賣包子），由于他能說會道，他的柜臺前像看戲似的圍得人最多，賣得包子也最多。包子一熟，他就吆喝起來：“新出鍋的熱包子來了，一個包子兩個餡，羊肉丸，豬肉片，紅彤彤的香油來拌餡，油又多肉又肥，不吃包子你賴誰？”他善交際，朋友多，是當?shù)赜忻慕?jīng)紀人。那時農(nóng)村集貿(mào)市場大宗物品交易，如牲畜、木材等都需要經(jīng)紀人。伯父了解市場行情，辦事又公道，只要他一參與，這樁買賣一定能成交。有些買賣成交后，買賣雙方都愿意拿出點酬金來答謝他。伯父說：“都是幫忙，不要，不要！”經(jīng)再三推辭后才將酬金收下。如果遇到熟人朋友，他就是一個熱心腸的志愿者。即便年近80歲他還能騎自行車到十幾里外去趕集。

伯父是優(yōu)秀的民間文藝人才。在部隊時，他就在宣傳隊并擅長扮演丑角。在我的老家，自古以來就有“跑玩意（秧歌）”的傳統(tǒng)，每到重大節(jié)日都會進行演出。伯父不僅是組織者，還兼任主演“傻老婆（媒婆）”，在當時那真是出了名，甚至十里八鄉(xiāng)以外的百姓也跑來觀看他的表演。我們村演的“跑玩意”是一個迎親節(jié)目，有旱船、傻小子、西游記人物、八仙等幾十個角色，伯父演的傻老婆最為動人。演出之前，他會精心化妝，帶上女人的假發(fā)，臉上涂上粉，畫上一個銅錢大小的黑痣，穿上淺藍色的大襟襖，還有兩個凸起的“乳房”，肥肥的褲子，下邊系上綁帶，穿上紅色繡花鞋，手里拿一個大蒲扇。當秧歌鑼鼓響起，演員有序出場，只要伯父一亮相，頓時掀起一片呼喊聲、叫好聲。他扭起來步態(tài)輕盈，手、眼、身體相協(xié)調(diào)，每一個眼神和動作都是戲，隨著鑼鼓點節(jié)奏表演的花樣不斷翻新，演出間不時逗個樂子，引起陣陣笑聲，令觀眾大飽眼福。伯父的演技別人難以模仿，在當?shù)鬲殬湟粠脭?shù)十年之久。

伯父晚年家庭幸福，子女孝順，四世同堂。我回家時經(jīng)常去看望他，和他拉起家常，他最惦記的就是怕祖輩的“跑玩意”傳統(tǒng)丟掉了。為此，他教會了兒子、孫子，叮囑他們一定要好好傳承下去。我六弟陳煥濱（伯父三子）繼承父業(yè)，擔負起村秧歌隊的負責人，并發(fā)揚光大，自己辦了七屆村民春晚，我村的“跑玩意”也走出了鄉(xiāng)村，多次到樂陵、德州等地表演并獲獎，被評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去年兩次上了中央電視臺，今年元宵節(jié)參加了山東省民間藝術(shù)展演，以實際行動圓了伯父的心愿。

每當想起伯父，我心中總是充滿了崇敬和思念之情，仿佛他就在我身邊，和曾經(jīng)一樣言談?wù)f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