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去世整整46年了。她那慈容善貌，祥和、溫馨，一如在世。她奉公婆以孝，助夫持家以勤儉，教子女以德，睦鄰里以誠，濟貧寒以實，是賢妻良母。
??? 在我出生之前，還曾有個哥哥叫玉堂。玉堂哥長得虎實。他八歲時，一天去找小他一個月的滿堂玩，趕上滿堂家下井子取紅薯，就把玉堂系下去，取出紅薯。玉堂哥攥著兩塊紅薯哩溜歪斜地回家交給娘就躺下了。娘年輕，沒有在意。正是晚飯剛做熟，灶膛里有余燼，娘把紅薯埋在灰里，烤熟了，玉堂一塊，奶奶一塊。第二天清早，玉堂攥著紅薯口吐白沫死了；奶奶一急，得了偏癱。
??? 這突如其來的橫禍，讓娘哭得死去活來，不吃不喝，還得照應奶奶。在悲切中，娘又抽上了旱煙，身體瘦弱，如是三年，生下了我，我也就成了一個“次品”。娘把我“押”在灶王下，祈求保佑，她開始了燒香磕頭念灶王經。大了些，連我都慢慢學會了：“這一部灶王經何人留下，是西天老佛爺亙古傳流，唐三藏去西天取經，帶來東土……”
??? 我漸漸地長大了。娘插花鞋，繡蝴蝶展翅、喜鵲登梅的書包，送我去天津上學，高興得什么似的；當我走后，她又偷偷地掉淚，給灶王爺燒香磕頭，祝兒子一路平安。真是“兒行千里母擔憂”！每至臘月二十三灶王升天日，娘總要用兩個制錢編一個鎖子，掛在我的脖子上，過后摘下來供在神龕里，一直到我結婚，才解開鎖。
??? 1950年夏天，由于“意外地”找到了祖上留下來的瓷香爐，娘更加篤信神靈。她戒了煙，吃了齋，打了坐，虔誠地對灶王爺頂禮膜拜。此時已經解放，反對迷信，爸爸是文化人，也從不信神。娘吃齋得一家兩灶，每天打坐念經既占用時間又耽誤活計，再加上不懂氣功，出了偏，先是頭哆嗦，接著脖子也歪了，咋說她也不聽。兩人的矛盾日深，由勸說到抬杠，由小吵到大鬧。一日晚飯后，還沒上香，兩人又為吃齋念佛的事吵起來。爸爸氣急了，三步兩步跨進黑咕隆咚的西間屋，抄起香爐摔了個粉碎。隨著那一聲脆響，爸爸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別的東西，他驚出一身冷汗，哆嗦著回到東間屋，以顫抖的聲音，從沒有過的懺悔溫和地對娘說：“我錯了，我不該摔香爐，明天我給你買一個。”娘狠狠地哭了一場。
??? 幾年后，娘撒手人寰。又幾年，爸爸病重，在彌留之際，他對兒女們說：“那次摔香爐的時候，我看到了光，看到一簇耀眼得像金蛇飛舞的光。準是你娘修煉成事了，那是她的靈光顯現……”沒幾天，爸爸帶著娘的那簇靈光的謎團離開了人間。
??? 又過了些時候，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水泥地上做了一個實驗，把一個普通瓷碗使勁摔下……然后，我看到了父親當年看到的那一幕，也終于解開了母親的靈光之謎。可是，父母都已經去世多年了，無法釋然了。
□田志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