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慶國
??? 五十多年了,每逢進入冬季,我便想起那位已故的老領導,回憶那一盒蛤蜊油的故事。
??? 他叫張廣智,當時已有五十多歲。五短身材,一身疙瘩肉,強壯得像條膘牛。粗門大嗓,說話像敲鐘。鐵道兵轉業,朝鮮戰場上當過營長,冒著槍林彈雨搶修鋼鐵運輸線立過戰功。此人穿著整齊,哪怕是打著補釘的破衣服,也要洗去污垢,抻得平平整整沒有褶。他一貫保持著一股軍人作風,輕易不蹲辦公室,成天在現場轉悠,和工人一起摸爬滾打。
???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他來黃河涯領工區當領工員的時候,正趕上三年自然災害,我國國民經濟遭遇空前的困難。德州郊區連年遭受水災,人們靠樹皮樹葉草種充饑。鐵路上線路工人靠幾十斤糧食的供應吃不飽,卻要承受超負荷的工作量。露天作業的冬天,除了一件沒有袖的棉坎肩,沒有其他的工作服。天天與笨重的鋼軌尖利的石砟打交道。
??? 我天生皮膚干燥,即使炎熱的夏天,兩腳也從不出汗。襪子穿到腳上不用洗,平時身上的肌膚冒‘堿’,每回睡醒覺,被上必留下一些白屑(俗稱膚皮)。這樣的皮膚夏天好過,進入冬天,手裂腳凍。虎口經常流血,腳底板疼得不敢走路。我年輕氣盛又是共青團干部,單身住在于官屯工區里,再難受也不和周圍的人說,晚上鉆到被窩里疼得睡不著覺。為了減少痛苦,我把受傷的兩手纏上破布,外面套上一副只有大拇指,其他四個手指連在一起的棉手悶子。雖說干活有些礙事,防震卻有點好處。
??? 1961年入冬以后某天上午,新莊附近上行道口發生了較嚴重的凍害。全工區的人緊急趕去搶修。拆鋪面,刨道床,清篩土壅,抬道順道,然后回填搗固。領工員從黃河涯趕來了,手提道尺,沿著路肩十幾華里幾乎一路小跑。他老遠看到我,隔著幾十公尺斥責地大喊:“小張,你這是砸鎬,還是拍打著哄線路睡覺?”我受到批評立即提了提精神,領工員還是不滿意。他又批評:“年輕輕的,干這樣一點活,用得著皺眉頭?”他命令:“礙手礙腳的,把棉手悶子摘了,只準戴線手套。”“領工員,發的那副線手套早磨爛了,我......”我支支吾吾,在他的逼視下,極不情愿地摘掉了棉手悶子。纏滿兩手的破布摘下來后,上面洇著發紅的鮮血。他驚訝得跑上前,抻開我的手掌心疼地發問:“怎么搞的?”聽到回答后,兩眼含著淚水向我檢討:“孩子,我錯怪了你。”立即吩咐領導施工的工長:“以后別讓小張砸鎬,分配任務,盡量不讓他干震動大的活。”
??? 幾天之后,他從領工區跑過來看我,從上衣口袋里鄭重地掏出一盒蛤蜊油。告訴我:“段上開會我特地去了趟濟南大觀園商場,知道你皮膚不好給你買了盒。經常抹抹我想有好處。”接受饋贈時我感動得幾乎落淚。一再表示:“感謝領工員想著。我今后一定好好工作,以實際行動報答領導對我的關心。”
??? 一晃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昔日的領導早已作古,他的音容笑貌卻始終留在我的腦海里。一盒蛤蜊油當時只值兩角錢,按說饋贈很小,可它反映了當時那種部隊式的上下融合的干群關系。直至今日,每每想起這件事情,我依然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