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玲
??? 父親去世已經多年了。
??? 我十幾歲起,就因求學和工作而離家在外,與他交流并不多,可他不在了,我卻經常夢見他。夢中聽他自豪地講述抗美援朝當志愿軍運輸參謀押運軍用物資上前線的驚險;夢中看他粗硬的大手把堅硬的鐵絲編成笊籬、蒸蓖、筐頭的魔幻;夢中看他喝高了酒手舞足蹈的童稚……我夢中的父親是天真、純樸又不失情趣的,現實中的他卻是嚴肅的不茍言笑的。
??? 父親當了半輩子的廠長,自打我記事起,他就早出晚歸。走在路上的父親,永遠是腰板挺得筆直,倒背著雙手,碰見人打招呼很少用語言,而是下巴往下點兩下。我的同學很少有上我家玩的,說是怕碰見我父親。
??? 我們家孩子多,吃飯時,母親會單獨盛一盤菜放到寫字臺上,父親呷著小酒,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中間小方桌周圍坐在小板凳上吃飯的我們。有時母親會特意給父親加個小菜,父親就會叫著我們的小名“四丫”“三丫”往我們碗里夾幾筷子。每每這時他忘不了給母親夾點。然后不再說話有滋有味地吃起來。有父親在,我們家吃飯時是不允許說話的。父親的理論是:干什么像什么樣,吃飯的任務就是吃!
???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吃上頓餃子是不容易的。那年中秋節,母親包好了餃子正煮著,父親回來了,說有幾個同志加班不能回家過節,給他們送幾碗去。第一鍋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了,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我趕緊盛出一碗端著要給饞得早已流出口水的妹妹,抬頭看見父親正站在門口,那目光像針一樣扎向我,我趕緊放下碗。“叔叔阿姨為了生產,過節都不能回家與親人團聚,先給他們送去!”那個中秋節我們每個人只吃了四五個餃子,吃的是媽媽臨時又烙的單餅卷土豆絲。我永遠記住了那年那天的餃子的味,我這輩子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豬肉芹菜水餃。
??? 父親病重時,我回去陪了他一個月,病中的父親嚴肅堅強得讓人心痛。毒菌已侵蝕得他皮包骨,他仍是沒有當人面哼一聲,他執意自己洗臉、吃飯、上廁所,哪怕走一步喘三喘也每天下床走十幾分鐘。一口飯半天咽不下去,他也每頓吃半碗稀飯。聽母親說,父親去世前的最后一天還是自己掙扎著上的廁所,絕不讓別人扶一下。
??? 接到父親去世的電話,我立刻奔回了家,我看見靈床上的父親竟是笑著的!父親一生自律嚴肅,是不是在走的那一刻想到了母親有可靠的照顧,孩子們的生活都還富裕,自己該放松放松了?或是什么都沒想!一生嚴肅不茍言笑的父親是笑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