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麗麗
??? 在農村，大抵都是這樣，農閑的時候，家里的勞力總不愿待在家里，他們留意外面有沒有打短工的機會，做建筑工人也好，做看門人也罷，只要有個事做，就喜笑顏開，好像在家閑一天全身就像虱子在爬一樣。
??? 我的舅舅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我印象中第一次看舅舅出門打工是他結婚后第一個冬天，我那時還沒上小學，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記憶，為什么印象深刻呢？因為此后村里的女人們總愛拿舅媽打趣，說舅媽當時眼圈紅了，也不知是否真有這回事。除此以外，印象深刻的就是每每我在外婆家淘氣，遭到外婆嚴厲地管教或者偶爾地打罵時，舅舅總會出來阻攔，大概那時我是很頑劣的。記得有一次，舅舅哭著對外婆說：“你要是不愿意給人家看孩子，就把孩子送回去，為什么打人家孩子呢。”那時候爸媽在德州上班，地里的活不忙的時候，舅舅就騎車帶我去市里，那是90年代初，120里的距離，用一輛自行車丈量。有時候，前面帶著我，后面帶著面，或者是一袋子嫩玉米，或者是棗。
??? 再后來，日子過的好了，可是舅舅還是雷打不動地每月到我家來送面。媽媽總是說不用送了。媽私底下和我算過一筆賬，舅舅每次來送面，來回路費，加上買東西，這些花費都足夠買一袋面了。可是我覺得這和金錢的衡量沒有關系，因為有情在里面。每次，舅舅都背著一袋面爬上我家的六樓，看得我很心疼。
??? 那個冬天，像以往一樣，舅舅打電話說，要給他留意看哪里有打短工的。他說：“總不能一個冬天在家里玩啊。”過了許久，我也沒有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我心底里是希望他好好在家休息的，對于找工作的事情我也沒有上心。
??? 那個冬天快結束的時候，舅舅發短信給我：“你也不幫我找個工作。”我讀出那其中的責怪。可是我還是如兒時一樣頑劣，我毫不客氣地回短信說：“現在工作哪那么好找，一個月600元的有，你干嗎？”不知道為什么，自從我工作以來，舅舅把我當成了大人，任由我發脾氣，也很少與我爭論了。他回短信平靜地說：“那你以后再留意吧。”
??? 我沒有想到，那次交流成了我心里永遠的痛。因為那次短信成了我們最后的交流。兩天以后，舅媽打來電話，撕心裂肺地哭：“你舅舅死了！”舅舅的朋友干建筑活，因為當天有事，讓舅舅去替一天。早上，45歲的他去上班，忘記帶打火機，還返家一次，然后說如果時間早，要去理發。可是剛剛上班，一場意外，親人再見到他的時候，是滿臉鮮血的一具尸體。舅舅剛爬上四樓，就掉了下來……有時候我想，如果我當時給他找到了別的工作，他是不是就可以幸免？村里人有迷信的說法，說是那幾日，舅舅總是想打短工，好像自己往這件事上撞一樣，留不住的。
??? 舅舅的一生很短，但是很累。我尤其記得那一年，也是冬天，舅舅出去打短工，小表妹因為不愿意上學，從家里跑了，舅媽一直是沒有主意的人，舅舅只好請假回家找孩子。又過了幾日，姥爺不舒服，姥姥又打電話讓他回家帶姥爺看病……然后是外出打工的大表妹未婚先孕回到村里，把舅舅氣的半死，那時候我覺得舅舅真的很累。那么，現在，算是解脫了嗎？
??? 詩人說：“一個人要寫他最心愛的對象，不論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為難的一個工作?你怕描壞了它，你怕說過分了惱了它，你怕太謹慎了辜負了它。”我現在想寫他，也正是這樣的心情。寫完以后，給妹妹看，妹妹說：“很平淡，但是看得我都快哭了。”而我，早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