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佃鵬
??? 一個男人,面對一個孩子的施舍,卻不得不選擇接受。我想,那一刻他是極其痛苦的。在利益纏身的現實社會里,我們允許自己做出相反的行為,但內心深知這違背了最真實的渴望,在暴力宣泄前,無情的羞恥心一直在鞭笞。
??? 故事發生在新世紀鐘聲敲響不久,那時的人還未散盡上世紀濃郁的淳樸。
??? 我在鎮上寄宿學校上初中,每半周回家一次。一個周三傍晚返校途中,遇到一名奇怪的乞丐。奇怪是因為他不像乞丐,四十多歲,滿腮胡渣雖顯滄桑但膚色紅潤,穿一身雖褶皺但未打補丁的西服。當作乞丐,是因為他的確接受了我的施舍,但方式有些特別。
??? 那天夕陽將盡,晚霞異常紅烈。我正往學校方向走,遠遠望見一名男子在路邊乞討,但行人大多側臉瞅瞅后旋即小跑離開。我謹慎地從他身邊走過,側眼瞟視,可能是穿校服的原因,他沒有向我乞討的意思。超過兩步遠后,我折返回到他身邊,問:“叔叔,您在這里做什么?”他望了望我,說“沒什么。”我說:“叔叔,您好像幾天沒吃飯了,我剛從家拿飯,還熱著呢,吃點吧。”
??? 我把包袱遞過去,他沒有立即接,而是瞅了我一二分鐘后,一把搶過,轉身離開了。我一時怔在那里,被他這個動作嚇呆了。那時的我,只知“是非”,不懂“曲直”。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他為何會做出這樣一個動作。他完全可以紳士地接過包袱,說聲謝謝,然后打開,開心地吃起來。
??? 也正是因為他這個充滿神秘的動作,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個故事,并在以后相當長的時間里,不斷地憧憬與猜測。
??? 我幻想著:十幾年后,當我長大成人再次遇到他,發現他的確不是一名乞丐,而是穿著筆挺西服坐在主席臺的考官。他認出我,微笑地對我說,“你被錄取了。”然后握著我的手,抱歉地:“當時走得急了,忘了說聲謝謝。”這將是一個多么完美的結局,因為善良,我成為幸運的人,因為機緣,世界多了一段佳話。
??? 但故事并未因此發展,從那之后,我們再未相見,可對我,這一切從未結束。一直以來,我始終想知道,為何他會一把搶走我的包袱,他本無須這么突兀的,因為那個包袱本來就是要給他的。
??? 直到經歷幾度春秋風雨,才稍稍有些明白:這個世界,有一種無奈,叫作不得已而為之,但那并不值得驕傲,因為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種東西,叫做自尊。
??? 他可能是個敗走麥城的精英,也可能是個過著流亡生活的逃犯,甚至可能就是一個乞丐,但面對一個十幾歲稚嫩的孩子,他的羞恥心驟然凝聚,一下子無地自容。于是,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不要這個施舍,而是實施搶劫。只有這樣,他才可以將自己的角色由弱勢轉為強勢,由此既維系生命,又滿足了卑微的自尊。
??? 當然,這依然是猜測,我始終不知道他當時內心的想法,但我深深知道,當時的他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