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親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已經快十年了,這期間,我一刻也不曾忘記他。
??? 曾經一度,我感覺父親永遠不會衰老,聲如洪鐘,步履鏗鏘。直到有一次,和別人閑聊,說起彼此的父親,對方問我的父親是否長滿了白發、是否已經禿了頂,我著實愣住了:我真的從沒有注意過父親的頭發呢。
??? 被取笑了一番的我,回家特意觀察了父親:頭發沒有全白,頂也沒有禿。感覺很欣慰——父親還沒老。但接著心就猛地跳了一下:父親濃黑的眉毛里長出了幾根壽眉!足足有一厘米半那么長,試探似的彎曲著,似乎在擔心不會受主人歡迎似的。我終于知道,父親確實是老了,盡管發沒有全白、頂也并沒有禿。
??? 我家兄妹多,母親整日地忙碌,不聽話的時候,難免要給點顏色看的,我們于是都懼怕母親。父親就不同了,兄弟姐妹都不曾挨過父親的打,哪怕是輕輕的一下。
??? 記憶里,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快吃飯時,早早地放好桌子、擺好凳子,拉父親坐下。他便教我們做手工:小船抹上蠟油就能浮在水面上,蛤蟆輕輕一按就又蹦又跳,還有小籃、飛機、香爐、印壺,全在我們的制作之列。只要想一想,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圍著,你一言我一語地亂吵,父親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呀!他總是不厭其煩地指點這個、糾正那個,實在鬧得厲害了,父親便輕聲道:“噓!別吵!看閻王殿下來了!”我們便一齊向門口行注目禮,看是不是母親真的來了——父親總是這樣對我們稱呼我們的母親——沒有的話,便鬧得更歡了。
??? 說起父親的好性子,數大姐感慨最多。據說小時候,父親總叫她“小親家”,大約是因為女兒長大總要嫁人的吧。有好多次,父親叫一聲“小親家”,她便還一聲“老狗”,她不記得當初為什么這么叫了,只記得父親不惱也不急,也許父親是以為過分的嚴厲對于尚不懂事的孩子是不適宜的,只徒增恐懼和迷惑而已。在某些人看來,這未免有些放縱,但說起父親,我們總是充滿敬意,佩服父親的忍耐力和寬廣的心胸。
??? 回想起來,大約正是父親的好性子慣就了我調皮的性格。記得在一個寒假里,自己在家,閑得無聊,抬頭看見了父親的帽子和大衣掛在墻上,便突發奇想,一個小小的“陰謀”就形成了:我把椅子背靠在八仙桌上,披上大衣,看看太癟,又填上枕頭。再順手移過那把大茶壺,扣上父親的棉帽子,倆袖子往上一撩,真的像父親在睡覺!
??? 母親回來,第一句便問父親回來了沒有,我忍住笑說回來了,一邊就快步往外走——怕母親隨手給個“餅子”吃——母親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走進屋了,我也遠一點跟著。“這么冷,咋不上炕睡?”母親埋怨著,就去拽那袖子,只見那茶壺令人揪心地旋轉了兩圈兒,被手快的母親按住了。母親嗔怪地向父親告了狀,想不到父親哈哈大笑了一通,對我的杰作大加贊賞。
??? 我們大了的緣故吧,父親后來難得大笑一回了,但我很討厭用代溝一詞來解釋。
??? 我喜歡默默地觀察父親做事,喜歡聽他講過去生活的艱難、戰爭的殘酷,為了讓父親感受到女兒的孝心,享受融融的天倫之樂,看電視時我更愿意選擇戰斗片而不是流行的連續劇,這樣我們就可以討論其中的內容,父親是個打了四年仗的老軍人呢。
??? 我愛父親,父愛和母愛一樣的深厚、一樣的動人心魄,只是沒有母愛的纏綿而顯得含蓄罷了。
□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