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遼闊的冀東平原,是我魂牽夢繞的地方。那里是我的故鄉,我的父母就長眠在這塊土地上。
??? 故鄉是產棉區,大片的棉田一望無際。產的棉花色白絮長,產量高質量好。是家鄉人的驕傲。雖是故鄉,因已無近親,所以很少回去。自2003年母親去世后,我們只是逢清明回老家祭奠父母。
??? 每次回老家,因為沒有宗親“近支”,都是表姐招待我們。返回時,表姐總是要送給我們些家鄉特產——棉花。收下這家鄉特產,濃濃故鄉情注滿心田,就能感受到異樣的溫暖。忽然想起,在我居住的魯北小城,有人管棉花叫作“娘花”。以前總覺得這種叫法“很土”,后來頓悟:是啊,棉花,潔白柔軟如娘的肌膚,溫暖厚實如娘的懷抱,樸實無華又如娘的品質。棉花,是一朵屬于母親的花。棉花,娘花,母親花!
??? 聽表姐說,一株棉花從種到收,要穿越大半年的時光,兩次開花。
??? 第一次美麗的綻放,乳白色的花開出來后,接受了陽光的愛撫,慢慢變成粉紅色—紅色—紫色—暗褐色。同一朵花,經風歷雨,五彩繽紛,就像母親的一生。潔白中略帶粉色,那是年輕母親的面龐;風吹日曬,中年母親的皮膚變得紫紅了,就像陽光下盛開的花朵;長年勞作,老年的母親身枯色衰,面呈暗褐,多像那吐完棉絮古銅色的棉花柴啊。
??? 而最后的開花則是熱烈地綻放。她脹大蓬松開來,那么飽滿,那么溫存,就像母親的懷抱。為了這最后的奉獻,她犧牲了自己美麗的容顏,于是,葉蔫了、枝枯了;她拼盡全力掙脫堅硬外殼的束縛,“咔嚓”聲聲,潔白的棉花一朵朵一片片,怒放了!盛開了!
??? 雁字南飛,寒意漸濃,當人們向往溫暖的時候,就到了采摘棉花的季節。這時故鄉的原野,白花花的棉花象雪絨花一樣,一望無際。潔白的棉朵被采摘后,只剩下遍地古銅色干枯的棉花柴。遠遠望去,夕陽西照下,就像無數支火把在燃燒,蔚為壯觀。不知怎地,卻也會讓人感到幾分凄涼與落寞。
??? 忽然覺得,棉株一季,就像母親的一生。棉花給我的感受,就像母親給我的溫暖。
??? 少女時代的母親就是一位種棉村姑。打叉,施肥,澆水,治蟲。故鄉一望無際的棉田里,曾有過母親窈窕少女時年輕的身影。曾經的日子里,種棉、紡棉、織布是母親的全部生活內容。不知母親在棉田里灑下過多少汗水;昏暗的油燈下,用棉花紡了多少線,織過多少布,縫過多少衣。
??? 來到城里后,母親不再種棉紡棉了。她用潔白柔軟的棉花溫暖著我們的童年。慈母手中線,兒女身上衣。寒冷的冬天,是母親親手縫制的軟和的棉衣為我們擋風御寒。長大后,我們婚床上的新棉被,那潔白柔軟的棉絮,一絲絲一縷縷一層層,都是母親親手一點一點絮成的。
??? 母親用她的溫暖把我們養大,更把無私的愛給了孫輩。孫子的棉襖棉褲、外孫的棉被棉鞋,針針線線,密密麻麻,都是祖母的愛、都是姥姥的情。
??? 母親一生都與棉花相伴。去世后,骨灰就埋在故鄉的棉田里。母親長眠的土地上,常年生長著大片的棉花。遵照當地規定,夫妻合葬后不留墳頭,只立墓碑(為了少占地)。2005年,我的外甥遠赴美國,臨行前,我們陪他去母親墓前道別。當時正值盛夏,滿地的棉花枝繁葉茂,已過腰深。母親的墓碑已被這遍野的綠色淹沒。我們沿著田埂,找到墓碑。令人驚詫的是,原應是墳頭的地方,長得幾株棉花竟出奇得繁茂。微風中不停地搖曳,似在向我們招手。我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母親啊,這是您嗎?是您在召喚我們嗎?
??? 前不久的一個夜晚,母親又來到了我的夢里。恍惚中,似見母親手綰一團棉絮,向我款款走來。沒有言語,我快步迎上前去,接過棉絮的瞬間,母親不見了。猛然間醒了,只見窗外彎月西斜,屋內寂然無聲,哪里有母親的影子!只有鮫珠顆顆,枕邊灑落,無法拾起!
??? 母愛如棉,安安靜靜,細致入微;母愛如棉,貼身貼心,厚實溫存。失去了母親,才發覺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溫暖。
??? 西風又起,又到了收棉季節。我想象著母親的棉田里,一定是盛開著大朵大朵的棉花,白茫茫一片。那是大地母親無私的愛,是大地母親給予我們的溫暖……□文/鄒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