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明
??? 父親去世已四年多了，那種痛徹心扉的傷感雖已漸漸淡去，可是我對父親的思念卻與日俱增。
??? 高高的、瘦瘦的，走路像踩了棉花一樣的男人就是我的父親。
??? 父親很孝順。記得我小時候，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從集市上買回一塊兒燒肉，細細地切了，小山一樣地裝滿一盤，我常常等在一旁，卻從未分到過一丁點。我的任務是把肉端給前院的爺爺做下酒菜。在那個年代，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回肉，我們小孩子哪里禁得住誘惑呢？在路上，我小心翼翼地端著，把鼻子往香肉上靠近一些，好香啊！回頭看看沒人，趕緊用舌頭舔一下，嚇得心里“咚咚”直跳。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懂事了，并下定決心：爸，將來我也一定給你買燒肉吃。
??? 父親很勤勞。我的母親矮小而又瘦弱，地里的活大部分靠父親。可他的雙腳長滿了腳癜，走路時針扎一樣疼。聽說是他十八歲去挖河時，連續穿了一個多月的膠鞋的緣故。我們姊妹三人都上學，母親又干不了多少活。為了在地里多干會兒活，父親便讓母親把中午飯送到地里。由于經常吃不上熱飯，喝不上熱水，父親又得了胃病。他更瘦了！我不能想象他是忍了多大的疼痛勞作的。最難的是為了拾掇棉花，他早早地冒了露水去地里干活，回來時褲子緊緊貼在他那筆管一樣的雙腿上。我想一定很涼很涼吧！就這樣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早出晚歸、頂風冒雨，卻從未說過累。只是常說：要是把腳治好了，這點兒活不算啥。因為家里窮，他哪里舍得花錢治病呀！那時我暗下決心：將來我有錢了，一定治好他的腳病。
??? 父親很倔強。一九八七年七月二哥考上了大學，這本是件大喜事，可一年幾百元的學費往哪兒去弄呢？瘦小的、從未干過農活的二哥去了建筑隊，每天可以掙到三元錢。親戚們也拿錢來幫我們解燃眉之急。可這總不是長法。幾天后，父親買了一臺鍘草機，準備農閑時給村里人鍘草賺些錢。每次看到他用一輛板車拉著重重的機器，彎腰弓背，顫巍巍地走時，我的心針扎一樣疼。等他回來時，我幾乎看不清他了：頭上、臉上、身上滿是塵土，鼻孔幾乎全堵住了。簡單沖洗后，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兒鈔票，一遍遍數著，然后交給母親，母親再把它層層包好，等二哥來信時給他寄到學校去。就這樣倔強的父親靠一臺鍘草機、十幾畝地供我們三兄妹讀完高中、大學。那時我常想：爸，等我將來有出息了，我給你錢，再也不讓你那么累！
??? 父親很豁達。師范畢業后，我留在了離家二百多里的異鄉。父親一瘸一拐地為我張羅著他能想到的生活用品，為我安家。從那以后，以前幾乎不怎么出門的老父親每年都來看我幾次。谷子熟了，父親就背來大半袋小米，說：“咱自家種的小米黏，有營養！”地瓜熟了，父親就送來一些地瓜，說：“你愛吃，紅瓤的，甜著呢！”棉花開了，父親又郵來一包棉花，電話里說：“我給你留的最好的棉花！”父親在那交通不便的年月里，用他那踩在地上像針扎一樣的腳走多遠，才能把那些沉甸甸的飽含著愛的東西送到女兒手上呀！如今，我只能回味那些溫暖的日子，我多想說：“爸爸，再愛我一次，一次，好嗎？”
??? 二零零九年春天，經常摔倒卻一直不肯告訴我們的父親最終倒在地里被人們抬回家，聞訊趕回的哥和我趕緊把他送到醫院。可一切都晚了！三次手術、七十多天的治療最終沒能留住他——這個今生第一個愛我和我愛的人。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心中的墻轟然倒塌，心靈一下子失去了依靠。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我還沒給他買燒肉，沒給他治好腳，沒讓他不再受累，沒對他因亂發脾氣而說聲對不起，沒……我想拉住他的手，大聲說：“爸，我愛您！爸，您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