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萬河
??? 大哥是我們寧津一家棉廠的棉檢股長,眼睛毒得很,隨便你抓一把棉花過來,他一打眼就知道出多少個衣分。你若不信,拿到磅上稱一稱,上下不會差一個。
??? 有個別不安分的棉農(nóng),故意在棉包里面混入了生花、蟲花、僵瓣花,大哥每次都能從他們詭異的眼睛里查到蛛絲馬跡,因為他們個個心懷鬼胎,所以眼睛也很賊。
??? 就在大哥墻壁上的獎狀都快貼不開了的時候,經(jīng)濟開始轉(zhuǎn)型,新的領(lǐng)導(dǎo)見他在工作上只知道拉車而不去看路,就給他提前辦了內(nèi)退。內(nèi)退后的大哥便將命運束縛在農(nóng)村那片貧瘠而荒涼的土地上,用勤勞的雙手養(yǎng)牛養(yǎng)豬養(yǎng)雞做小板凳,想盡快地富裕起來,但最終也只是想想而已。我知道他需要有一個空間讓自己的夢想去綻放,讓心情在那安靜地逗留。
??? 大哥的腦瓜回過味來是在得病之后,去工廠預(yù)支住院費,去了幾次都坐了冷板凳。受高人指點,他拎了兩瓶茅臺酒,完完全全是一副做賊的樣子出現(xiàn)在廠長家門口.。
??? 廠長夫人將防盜門開啟了一條小縫,大哥看到一雙貪婪的眼睛偷偷地滑向他手中拎的東西。來就來唄,還捎什么東西呀?聲音跟瓜子一樣脆,說話并沒有影響她嗑瓜子的速度,瓜子從嘴里進進出出。
??? 大哥知道人家嘴上是這樣說,可打心眼里惦記著,天天都惦記著呢。棉廠的廠長坐在沙發(fā)上說出話來牛氣的很,因為他管理著國家的棉花,好像那滿倉的棉花都是他家的。
??? 在與疾病的交鋒之中,大哥是一敗涂地,我見證了那個殘忍的過程。大哥躺在醫(yī)院的手術(shù)臺上,大夫打開了他的胸腔,隨后又給縫上了,回過頭來把我們拉到一邊,說肝上的癌細胞密密麻麻一片,根本就沒有手術(shù)的必要。
??? 大哥醒過來之后說胸部疼痛得厲害,像是有一根小蛇盤踞在里面,一口一口,默不作聲地嚙咬著自己。我知道肝的疼痛是從他生命深處發(fā)出來的,孤單而蒼涼。
??? 大哥肝癌晚期,渾身浮腫,生命如樹葉樣飄搖,眼中是一片混沌的世界。我去家中探望他,大嫂說,六兄弟來看你了!
??? 大哥蜷曲著躺在床上,聲音顫抖得厲害,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眼淚一個勁兒地往外流。那雙眼睛飽含了復(fù)雜的情感、讓人看了心酸,是因為兒女尚未婚配就撒手人寰而難以割舍么?
??? 記得母親曾告訴我,每一個過世的人走后,天上都會增添一顆閃亮的星星。于是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我踩著時間的空隙,去天空尋找風(fēng)的聲音和寂寥的星辰,數(shù)著那漫天的星星,哪一顆會是你呢?與我情同手足的大哥!你會在那遙遠的夜空默默地看著我么?
??? 我知道我的大哥不是銀河系最亮的一顆,但也應(yīng)該不是最暗的那顆。他高高地掛在夜空,濾過一絲憂傷的印痕,不經(jīng)意間搖曳我生命的花海,我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塞了,不想哭,心卻在下雨。
??? 時光依舊飄飛,大哥去世十幾年了,直到今日我才寫下這些文字,是有些晚了,但還是寫了。大哥的一生就這樣悄然遠去了,如同美麗的花瓣飄落在了歲月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