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鼎
??? 延杰,曹延杰,德州學院中文系(今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生前,他先是我的學生,后是我的同事。平時,我總是以“延杰”相稱。
??? 記得校慶四十周年前夕,校方舉辦了一個“創建德州大學論壇”,校長邀我登“壇”。談及科學研究的時候,我當眾(四百名校友)提到了曹延杰的名字,并說該給他一個“諾貝爾德州方言研究獎”。
??? 這好似戲言戲說,其實,我只是想表白,在這個領域,延杰確實取得了成如容易卻艱辛的成績。
??? 恕我直言,他的學術起點偏低。我進過他的村子,村里的人愛續家譜,延杰也續了一張。我看來看去,終未看出他出自書香門第,也未看出他有什么家學淵源。這,并無大礙。要命的是,“革文化命”(侯寶林釋說“文化革命”語),將他 “革”到石灰窯那里去了。
??? 延杰終于從石灰窯走了出來,讀了大學,并留校當了教員,當了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有句格言說道:即使爬到最高的山上,一次也只能腳踏實地地邁一步。延杰正是這樣。術有專攻。他選擇了德州方言調查與研究,用了近三十年時光。他一步一步地行進著,向著那文化氧氣奇缺的山峰攀登著。
??? 一個夜幕四垂的晚上,延杰來到我家,說是一本新書(指《寧津方言志》)即將付印,書的前面印有錢先生寫的序言(手稿);面對錢先生的序言,他要寫些什么,卻寫不出話來。停頓了片刻,我說:“不妨這樣寫吧,發表錢先生這篇序言(手稿),‘以光輝篇幅’。”延杰隨后添了四個字:“永志不忘”。
??? 錢曾怡先生,山東大學博士生導師,稱得上是山東方言調查研究的一面旗幟。起初,延杰只是一位會說母語德州話的德州人,是錢先生將延杰領上了德州方言調查研究這條路,成了寥若晨星的德州方言研究者。說是“以光輝篇幅”,就含有“光源”來自何方的意思。天賜良機,1985年8月,延杰獲得赴山東大學進修的機會。他曾這樣寫道:“入校后,在錢曾怡教授的指導下,學習了漢語方言專業的碩士課程,從而徹底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奠定了從那以后致力于方言研究的基礎。”
??? 那年,省政協開會,會議間隙,我和另一位委員同去看望錢先生夫婦。見面時,我們說正在濟南開會。錢先生說,“你們那個車隊把馬路都堵死了,得給老百姓一點方便啊。”經她一說,我們原先那一點省政協委員的“風光”頓時化為烏有。這位看似溫婉的浙江女性,坦蕩而又率真。她那純真的中國知識分子的治學品格、治學風范,豈能不影響著延杰?
??? 1990年,《德州方言志》問世。在“后記”里,延杰寫道:“我的老師山東大學錢曾怡教授,對方言調查和書稿編寫給予了全面指導,并于百忙中擠出時間審閱了每一篇稿子的全文,提出了許多寶貴的修改意見。”
??? 2002年,《寧津方言志》問世。在“后記”里,延杰寫道:“本書付梓之際,喜逢恩師錢曾怡先生七十華誕,謹以此書獻給錢曾怡教授!這是學生多年以來的夙愿。”
??? 在錢先生的眼里,延杰“質樸而好學”。她曾這樣品評延杰:“1985年,延杰來山大進修,隨同我85屆的研究生修完了全部碩士課程。此后,我們一直沒有終止業務方面的聯系。在我的進修教師中,因為工作條件等多種原因,至今仍然能堅持方言研究的,延杰是比較突出的一位。我親眼見他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前幾年出版的《德州方言志》,全面描寫了德州方言語音、詞匯、語法的現狀,內容十分豐富,受到國內外學術界的好評。”
??? 錢先生還不惜筆墨,記述了一件事:“1995年10月,第七屆全國漢語方言學會在武漢華中師范大學舉行。會議休息期間,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方言研究室主任、《方言》雜志主編張振興研究員找到我,問哪位是曹延杰,原來是張老師看中了延杰的會議論文《德州方言地名讀音》。這篇文章后來發表在《方言》1997年的第1期上,全文共五部分,對德州方言地名讀音特點的分析很有水平,特別是關于‘零音節’的發現和對‘再次音變’問題的探討,對漢語方言的語音研究極有參考價值。”
??? 方言調查為國情調查重要內容之一,也是在做著弘揚祖國語言文化的事。在有的人看來,這種活兒,“既長不出棒子,也長不出棉花”。延杰不以為然。他雖未達到“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的地步,卻也勤勉不已,辛勞不已。在寧津縣招待所里,“整整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他跟“發音合作人”合作:他采用寬式國際音標記音,用傳統的發圈法表示音類,以五度制表示法(或變為數字)描寫調值,記錄寧津方言事實,突出寧津方言特點。返回時,只見他憔悴、疲憊的面容,掛著“豐收的喜悅”。問起伙食,他說機會太難得了,常常吃的是方便面。我的心為之一沉,竟說不出一句贊許他的話來。他是煙民,后來我又戲稱他為“網民”(一只眼得了視網膜炎)。
??? 莊子說:大塊(大地)勞我以生;莊子又說:大塊息我以死。延杰先我而去(2011年10月8日病逝),去了天國,天國定會照顧好延杰的,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