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邑縣 鐘春香
??? 母親忘記自己是從多大開始擔水了。顫顫悠悠的一根竹扁擔,搭在她細弱的肩膀上,一走一顫,水桶里的太陽和月亮晃動起來,晃走那么多沾滿青苔的日子。
??? 母親長得并不高大,而是細瘦纖弱,細胳膊細腿兒。但就是這么一副身子,干活卻極有力氣,且麻利快當,讓村人無不夸獎。母親擔水的時候,會在肩上搭一塊兒手巾,手巾的作用一是防止扁擔滑落,二是防止磨破衣裳磨疼肉皮,扁擔鉤子鉤住水桶,兩腳踩住井臺,彎腰甩桶,撲通一聲,桶下到井水里,兩臂一起用力,一桶,兩桶……
??? 母親擔水往村里走,眼睛睜得大大的,潮潤而晶瑩。仿佛井臺子上就有那么一股子水氣和陰氣,被她攢足,而她卻也真是一副奮勇向前的模樣。
??? 母親給我講擔水:井臺上踩不穩,會落到井里;擔水的路上走不穩,會摔疼了身子。作為一個從沒有擔過水的女子,根本無法體會她所從事的這種勞動。她對擔水說不上熱愛,但好像也不能不擔,因為一家人要喝水,妹妹們又小,繼母吆五喝六的……她說,她寧可讓身子累點兒,也不讓心累心煩!所以,選擇擔水,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 母親出嫁之后,那擔水更成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父親家里的人口更多,又加上我和弟弟的出生,生活的扁擔壓在她的身上,使她無可選擇地擔起,且以更堅定的決心,更熾熱的情懷,陪著我們往前走。
??? 直到老年,母親都相信自己的力氣,更敬重生活這眼水井。以前我總向母親嘮叨日子難過日子過不富裕,母親說你每天擔一擔水往你的小家里走,記住在路上別停留,也別灑,到家就倒入你家的缸里,天長日久就過好了。
??? 母親說得形象而生動,逗我發笑。每年農歷臘月底,她總會買幾張黃紙,幾根高香,對著房屋、灶臺、桌椅、車輛,擺供品,燒紙燒香,磕頭許愿,讓人發笑。但她卻極其嚴肅地說,像糧行供奉火神,藥行供奉藥王,木匠供奉魯班,理發的供奉羅祖,擔水的供奉扁擔,我供奉我的神,你們管得著嗎?
??? 天光中,那香燃得歡歡的,像一朵靜靜開放的蓮花。我忘了問母親,像我這樣一個執筆人,是不是應該供奉我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