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琪
??? 在小時候的記憶里，外婆家的四合院是我最樂意去的地方。院子里有一片很大的菜地，每天外婆都會在做飯之前去菜地里摘成熟的瓜果，有時還會賞個小西紅柿給屁顛屁顛在后面跟著的我。
??? 那時候，外公還擔任著供銷社的經理，年復一日騎著破舊的摩托車奔波于家和單位。早晨，外婆早早起床熬粥，再熱幾個包子當作早飯，還用鋁飯盒帶上中午的飯。傍晚，外婆總會在做好飯之后給他燙一小盅酒。尤其夏季夜晚，外婆忙忙碌碌的收拾碗筷，他就坐在絲瓜架下抽著悶煙。調皮的我有點害怕，總是會不小心惹他生氣，然后他就扭頭進屋不跟我講話。我就離他遠遠的躲去一邊。那時，我真的不喜歡這個不跟我說話、不帶我去玩的倔老頭。
??? 后來念小學了，只有周末才能回外婆那里，總是滿心歡喜地聽外婆絮絮叨叨地問長問短，而對他就是每天晚上聽到他騎著摩托車從巷子的那頭傳來鳴笛聲，然后跑去門口，對他例行公事一般的來一句：“姥爺好”。然后他會說：“你好。”就這樣，我和他不溫不火的感情一直客氣了很多年。
??? 到了2005年的一次查體，打破了家里原有的寧靜。他被診斷出原發性肝部惡性腫瘤。家里聯系了北京301醫院，父母都去了北京當了陪護，我被寄宿在姨媽家。那些日子一點也不開心，很不習慣。眼巴巴的盼著他回來。我單純地認為，等他好了，父母回來，我就能回家了，那時媽媽不用難過了，爸爸也不用再請醫生吃飯喝酒吐酒了。幼稚又逆反的我甚至有點怨恨他讓我不能回家。
??? 等我見到橫貫他腹部那道猙獰的傷疤的時候，心倏忽一下就軟了，這老頭真可憐。醫生建議他戒煙戒酒；他開始偷著抽煙全家上下都藏他的打火機；他開始吃各種各樣的藥片沖劑。一直到這個時候家里人都不敢提癌癥，甚至都會刻意回避電視上報紙上有關惡性腫瘤的報道。
??? 2011年，我像一只候鳥去了南方念大學。這個倔老頭竟然開始跟我這個愛關注時事的文科生討論對國家大事的看法，他特意買了一副中國地圖帶上老花鏡標出貴陽，然后比劃貴陽到家里的距離，然后在那里念叨“一個丫頭走那么遠怎么辦啊？”而我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笑嘻嘻地說：“我都長大了，不能再被您們寵著慣著了，該出去看看了。”然后鼻子一酸趕快把頭扭到一邊不讓他看見我紅了的眼眶。
??? 他會悄悄地往我的包里塞幾百塊錢，雖然他的月退休金也不過兩千塊；他的耳朵開始不好用，有時跟他講電話大聲吼，也聽不到我在講什么；他有用老式掛歷的習慣，過一天翻一頁，他會數著我還有幾天回家，他會數著我還有幾天就又要回學校了；他在第二次動手術前從全家緊張肅穆的氣氛中也猜到了些什么，開始不斷抗拒媽媽給他買新衣服。老爺子是個明白人，節儉了一輩子，就算到最后也不愿意浪費。
??? 一直以來，我都存在著僥幸心理，他恢復得很好。可是我錯了，癌癥就是癌癥，癌癥就意味著無藥可救。
??? 我開始自覺不自覺地往他家里跑，粘著他說話，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拎去很多東西。不知道從什么時候，他就成了一個喜歡兒孫繞膝的好脾氣老頭了。大概在我發現自己長大之前，大概在他發現他蒼老以后。
??? 轉眼暑假就要結束，要返校了。那天老爺子中午沒有睡覺，一直在跟我講話，跟我講了好多話，還笑著對我說：丫頭回來見。
??? 可是您為什么言而無信不等我回來見？
??? 在學校，有一天，弟弟給我發短信告訴我說：老姐，有件事家里都瞞著您呢，您不要怪大家。在我再三逼問下，弟弟說了實話，我當時就有點崩潰了。外公真的不在了，再也不會等我回來了。
??? 對不起。是我走得太遠了，我不能悲傷的坐在您身旁。當我托運好行李在登機口的椅子上坐下的時候，丟了魂似的盯著電子屏幕上的貴陽-濟南就發呆，心想，我怎么就那么舍得跑這么遠……
??? 孝順這事不能等，也沒法等。
???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外公辭世兩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