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艷
??? 昨夜夢到姥爺,他坐在我家正堂屋的桌旁,穿著藏青色的棉襖,拿著一桿長煙袋,抽自己做就的老旱煙。他還像生前那樣,瘦瘦的,沉默而慈祥。算起來,姥爺驟然離開我們已近三十年了,我想他在很多個日日夜夜里,只是昨夜他終于肯來我的夢里,難道他知道外孫女在想他了嗎?
??? 我小時候幾乎是在姥姥家長大的,姥姥非常能干,忙里忙外地,根本顧不上我。而姥爺性子慢脾氣好,我整天跟姥爺粘在一起,幫他搓煙葉,拿煙袋,咳嗽急了,還幫著捶捶背。雖然姥爺有十幾個外孫,與我的感情最為深厚。
??? 姥爺雖然寡言少語,卻是當?shù)匦∮忻麣獾哪苋耍偌由蠟槿酥液駱銓崳康侥昴倳朽徣擞H戚請姥爺幫忙殺豬宰羊。姥爺手藝好,殺宰起來干凈利落。事畢,姥爺抽袋煙小坐片刻便提刀回家,時隔不久,鄰人便送來豬頭羊頭或些下貨(腸胃等內臟)來表示感謝。
??? 此時,也是我最興奮忙碌的時候。小小的我看著姥姥一遍遍地清洗收拾,如果是豬頭的話,還要尋來瀝青將豬毛除盡。親眼見著耳朵比扇子還大的二師兄的肥碩頭顱,由雜毛遍及變?yōu)閮舭卓蓯邸km然我當時我只有六七歲,看著眼睛密閉的豬頭,卻從來未生畏懼之情。在我心目中,它早已幻化成脆脆的豬耳根、綿軟的豬舌頭、香膩的豬頭肉了。七十年代末,經(jīng)濟相對貧乏,肉類難得一見。也因此,我特別崇拜姥爺,覺得他是一個大英雄。
??? 而到了鄉(xiāng)間忙年的時候,因肉類統(tǒng)一供應的原因,鄉(xiāng)里食品站異常忙碌,姥爺便被請去幫忙。聽相熟的人說,看姥爺殺豬是一種享受。如今想來,他必定如庖丁一樣游刃而有余吧。由于任務重時間緊,姥爺中午不能回家吃飯,我就責無旁貸地承擔了送飯之事。而每次將飯送給姥爺,他總會從做肉食半成品的老伙計那里拿來一小塊烤熟的豬肝,姥爺說這是他們的午餐補貼,可他自己從來不舍得吃。
??? 我每每接過深褐色溫熱的熟豬肝,就如同接過珍貴的寶物。用鼻子嗅嗅,香噴噴沁人心田,輕咬一口,唇齒留香回味悠長。時隔三十多年了,如今我可以盡情的享用佳肴美味,但童年時的豬肝香味卻再也無法重現(xiàn),它只能不時地縈繞在我的腦間,讓我憶起亡故的姥爺,記起他對我的關懷與慈愛。
??? 姥爺除了屠宰手藝高超,還是農(nóng)田好把式。凡是與耕種有關的勞作,他無所不能。分了自留地之后,他還專門在村南的沙土嶺地里種了些甜瓜。當時,鄉(xiāng)里人只種些普通莊稼,根本沒人去想種瓜果類。可姥爺頭腦活泛,他說,沙土地最適合瓜果類生產(chǎn),并且孩子多,種些甜瓜,孩子們也好打打牙祭。而其中,我是吃甜瓜最多的那個。
??? 每每瓜果成熟的季節(jié),我的小腿也分外利落,經(jīng)常有事沒事找姥爺。很多次,我都會發(fā)現(xiàn)姥爺在一片綠色的瓜地里忙碌。那一個個拳頭大小的條紋皮甜瓜或遮掩在瓜葉下,或暴露在陽光下,總像磁鐵一樣牢牢吸引著我的目光。而姥爺總會摘下最甜最脆的那個,清洗一下遞給我,然后邊拿出煙頭抽煙,邊笑瞇瞇地看著我這只小饞貓狼吞虎咽。
??? 姥爺讓我并不豐饒的童年生活溢滿了香甜的味道,在我回憶童年時不再僅是清貧。可誰曾想到,一向身體硬實的姥爺卻在花甲之年竟因感冒而猝然離世了呢?姥爺也成了我記憶中進入天國的第一個親人,依然清晰記得寒冬臘月雪花紛飛時我在姥爺靈前痛哭流涕的畫面。姥爺不在了,我再也品不出豬肝的香甜瓜的甜了,而烈烈的旱煙味道澀澀的思念苦味,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