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合
??? 我小時候,常聽有人罵街。罵街的理由很多,丟只雞狗的罵,兩口子打仗罵,甚至孩子尿濕了棉褲也罵。罵街的方式也不一樣,站在自家院里罵,在大街上來回走著罵,拿小板杌坐在門前罵,有的還沖著懷疑的方向罵。
??? 我大娘罵街,能罵出花來。她能從當(dāng)輩罵到祖宗,從清早罵到掌燈。別人越罵越生氣,我大娘越罵越輕松,她說,可算出出一肚子的火。
??? 那年,我大娘喂了只老母雞,不著調(diào),下蛋不在自個家里下。為了看著老母雞下蛋,雞走到哪,大娘跟到哪,常常早晨飯吃到晌午。有一天,老母雞蹦跶著在前頭走,大娘在后面緊盯著它,誰知就和迎了個對面的鄰居說了兩句話,再一扭頭,雞不見了,這可把大娘急壞了,她把東鄰西舍家,墻角旮旯里,柴堆草窩里,一口氣找了個遍,就是不見老母雞的蹤影。直到快晌午了,老母雞不知從什么地方“咯嗒”著回家來了。
??? “好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我拿刀宰了你!”大娘一邊罵著一邊往大街上跑,來到大街上,扯著嗓子喊開了,“哎,前家后院的,姊妹娘們兒的,咱可是百年不分的老莊鄉(xiāng)了,從來沒一點兒黑疙星兒呀,我的雞不論在誰家下的蛋,你可得給俺送來啊。”片刻,大娘接著喊,“哎,都聽見了嗎,俺再說一遍,你要給俺送來,沒說的,要不給俺送來,俺可罵你了。”
??? 大娘連說了幾遍俺可罵你了,就來“好聽”的了,“你沒長耳朵呀,裝夜貓子呀,俺費力吃累地喂的雞,你把雞蛋昧下了,吃了不噎死你呀,我叫你吃不舒坦,你要是不給俺的,你一輩子沒好,誰吃了誰噎死,噎死你全家……”
??? 為了一個雞蛋,大娘罵了好幾天。
??? 有一回,大娘的頭發(fā)長了,額前的劉海遮著眼了,不方便干活了,大娘給大爺說了好幾回,讓大爺趕集時給她捎根卡子條兒來。可大爺說,剪兩剪子不就行了,又不是不買不行。大娘人長得漂亮,又愛美,她從來不自己剪頭發(fā),但又心疼錢,每次都是等頭發(fā)長得不剪不行了才去理發(fā)店。大爺不給她買卡子條兒,大娘說,個人趕集買去。可是買回卡子條兒戴了一天,第二天梳頭時,找不著了。
??? 大娘左尋思又想,忽然想起來,昨天下地干活,她同七八個娘們兒家坐在地頭上歇著時,都輪替著看她的卡子條兒,都說她買得卡子條兒好看。對,就是那幾個人,有手指頭長的,要不,卡子條兒在頭上戴著,卡得很緊,絕對掉不了。于是大娘挨個地問人家,結(jié)果都說沒拿,沒看見。大娘又心疼又上火,罵開街了。
??? 這回她沒上大街上去罵,而是抓起菜刀,拿著切菜板子,踩著梯子上了房,用刀剁著板子在房上罵,“聽著啊,隨之‘梆’地聲剁了下板子,拿我卡子條兒的,‘梆’!你個手指頭長的,‘梆’!缺德八輩子祖宗的,‘梆’!少奶死爹的,‘梆梆’!你昧下我卡子條兒,我咒你死到年三十晚上,誰戴我的卡子條兒,誰掉沒頭發(fā),‘梆梆梆’……”
??? 大娘罵得正起勁兒,我大爺忽然從屋里出來,制止她說,“別罵了,閉上你那臭嘴,你丟人丟到老墳上去了。”大娘說,“丟啥人,她昧我卡子條兒我就罵。”大爺說,“人家誰昧你卡子條兒了呀,這不是在你枕頭底下嗎!”“哎!”大娘一耷拉舌頭,起身踩梯子下房,差點兒摔在地下。
??? 好多年,人們把這事當(dāng)成了笑話。
??? 直到幾年前,大娘還健在時,我還逗她說,“哎,大娘,那根卡子條兒你自個兒又戴上了,咋沒見掉頭發(fā)?”大娘張口又罵上了,“去,小兔崽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讓你大娘這老臉往哪兒擱,那是叫窮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