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鐘春香
??? 上帝的皮鞭抽打農人的脊梁,農人的皮鞭抽打牛馬的尻子,提水罐的孩童經不住煦暖陽光的照耀,順勢臥在秫秸上睡著了;拾棉花的老嫗在午間的燥風中,將布兜扎在腰間,走進開滿白花的棉田;鐵牛隆隆駛過,姑娘和小伙在笑聲中,一起拿锨翻著地頭的新土……
??? 在收割機的轟鳴中,我的父老鄉親忙活著,忙活得臉兒通紅,心兒透亮。“收了,收了!”滿地里都是這種聲音,抬頭看高遠湛藍的天空,天空似乎也被收獲拉彎,壓在父老鄉親的雙肩上,將他們的心壓得既沉重又甜蜜。
??? 不知什么時候,收割機就進了田。開著收割機的是一群特殊的打工者,他們跟著太陽從東往西走,在屋檐下露宿,在樹底下打盹兒,露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夢中回響的鄉音又讓他們揣緊腰兜里的錢……他們讓我的父老鄉親既可憐又感同身受,或許在遙遠的地方,也有他們的婆姨和父母在忙在等待……
??? 忙秋與忙夏是不同的,忙秋要舒服得多。因為玉米比麥子皮實。比人高的玉米田,像一片綠海橫在你面前,你只要順著田壟走進去,是沒有人發現你的,再有玉米秸子上棒子沉甸甸地壓著,打個小雷吹個小風是倒不了的——不像麥子那么金貴,大風一吹一抿一大片,再有突來的暴風雨,那大半年的辛勞就泡了空。
??? 記得我家忙秋沒用收割機的時候,一走進深似綠海的玉米林我就害怕,怕面對棒子上的綠胖蟲子,怕看不到人影一下子就會陷入孤單。所以,我總跟在爸爸媽媽的身后,干不了多少活兒,還被他們笑話像磨洋工,慢得不得了。我打量自己,又看滿地里的人們,低頭彎腰地忙碌,我確實有些閑散了。但莊稼的魂魄卻好像植進我的心,讓我充滿土腥味兒地一頭扎進城市,多年以后仍在夢里回想那年莊稼地里閑散的勞作!
??? 如今我家的莊稼地已由村承包給商人種植土豆,秋時已不再忙碌。突然閑下來的父母,搬著馬扎這里坐坐那里坐坐,閑來看看藍天聽聽秋風,但有一天他們卻問我:“人來到世上到底圖個啥?不忙了,心反倒空了!”
??? 他們的嘆息和自問自答讓我惶然無措。但人誠然是一條苦蟲,是給上帝推磨子來的,而單單為什么讓他們有這樣的詰問呢?
???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在一撥又一撥的經濟浪潮中,糧食作為一種更賤的東西存在著。但我站在莊嚴而肅穆的大地上,仍能聞到春華秋實的馨香,一種更為虔敬和亢奮的心情讓我回看父母臉上的迷茫。但一瞬,只一瞬,我就掂出忙秋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