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辦法用事不關己的口吻談論黑陶,就像我沒辦法用事不關己的口吻談論自己最熟悉的親人。從某種程度上說,黑陶參與了我的成長。
整整4000個春秋,它一句話不說,風霜雨雪陰晴霾霧,一任世界聒噪嘰喳。把風變成沉默,把雨變成血液。太陽出來的時候,仰起臉。沒有月亮的夜晚,不悲不歡。它厚重、古樸,在泥土底部沉睡,靜靜積蓄力量,少數人能在冷硬里看見它不言不語后面的半城山河。
4000年以后,當黑陶以“黑如漆,亮如鏡,薄如紙,聲如罄”的形質在山東龍山重新面世的時候,立刻傾倒眾生。
我是眾生的億萬分之一。 10年前,當我第一次在梁子黑陶見到它們時,當置身于厚重神秘又安靜如斯的黑陶之林時,仿佛一束光照耀進我的身心。“要是能在這里工作就好了。 ”我打心里羨慕銷售部的阿姨們。
彼時剛畢業,在一家雜志社實習,梁麗霞董事長是我人生中第一位采訪對象。我鼓起勇氣敲開了梁子黑陶的大門,從此,作為梁總的助理,走進了黑陶的海洋,也踏上了命定的道路。
玉鳳鳥、浮雕梅瓶、盛世祥龍、仿古陶罐、鷹擊長空、微雕蛋殼陶……每一件都散發著濃郁的東方文化氣息。古色、古樸、古型、古韻形成了黑陶文化遠古的獨特風格。而現代黑陶工藝又創造性地將雕、刻、鏤、書、畫五工融入其中,產生了形意豐富、色澤豐潤、造型生動、魅力超群的藝術效果。黑陶的典雅、漆陶的明快、刻陶的深邃、鑲陶的華貴、彩陶的變幻、開片陶的神秘……當我凝視這些似乎有著生命的器物,無法不保持一顆謙卑之心:在漫漫的時間長河里,我們只是匆匆過客,它們才是主人。
這其中,我最喜愛的便是“玉鳳鳥”。《山海經》上說玉鳳鳥:“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膺文曰仁,背文曰義,見則天下和。 ”硬刻玉鳳鳥,簡潔大氣,寥寥幾筆便得其神韻。
我見識過“玉鳳鳥”的誕生。
是從后羿手里灑下的那捧紅膠土吧,數年風吹日曬后,經反復攪拌、揉捏,做成泥條,工藝師有力而靈巧的雙手把泥慢慢旋轉成陶胎。修型、挑沙、壓光、干燥、燒制、出窯、硬刻……博物館里燈光環繞下熠熠生輝的“玉鳳鳥”們,是千年沉積的紅膠泥經“臺下”的十年功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
所有光芒的背后都是不為人知的付出。而這付出往往枯燥乏味,是一再給自己打氣的堅守。我見過梁總一籌莫展的時刻,也知道一個女人負重前行咬牙打拼的不易。不說創業之初砸掉次品重新再來的氣魄;不說以一己之力建成黑陶博物館的酸甜苦辣;也不說為創新產品帶領骨干南下北上東奔西走考察學習的努力;單說為每位員工提供宿舍、為每個在黑陶園誕生的“陶二代”過生日,就暖人心扉……幸有各級領導的支持,有客戶數十年如一日的認可。看著梁子黑陶一步步壯大,我打心里高興。
因為喜歡黑陶而推及工藝美術品,離開故土后我選擇了當一名藝術期刊的編輯。每次參加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或者工藝美術展,看到有黑陶,我必上前觀賞品評,末了總在心里嘆一句:“不如梁子黑陶的精細。 ”下意識里,已經把梁子黑陶當成了行業標準。
每次采訪國字號工藝美術大師時,我必提的一個問題便是文化產業的傳承與發展壯大之路。對我觸動最深的是宜興紫砂。當年,宜興政府每個部門的領導辦公桌上都放著一把紫砂壺,他們都有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向每位推門進來的人推介紫砂。政府牽頭,把紫砂大師和從業者凝聚在一起,這才有了宜興紫砂的今天。
希望有一天跟人提起黑陶時,不用再解釋“那不是黑色的桃子”。
□董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