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桑恒昌,武城人,我國著名詩人,他寫的懷親詩和訪外詩非常有名,詩風既婉約又奔放,充滿哲理,滿溢著一腔對祖國、對民族、對家鄉、對親友的大愛。
農歷的八月十五,那是環球八萬里,所有華人和華裔的共同的節日,我把它叫作 “家慶”。公歷的10月1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節日,我們叫作國慶。為了參加母校的70周年校慶,我回到了闊別近40年的平原第一中學。盡管我一再克制自己,我還是徹頭徹尾地被情感擊垮了。當我見到班主任姜鳴鳳老師,看到她那深深的皺紋和蒼蒼華發,竟然吐不出一個字。百感雜陳,語塞氣促,就抱著她的胳膊,孩子一樣哭起來。
半天時間,我走遍母校的每一個角落,像燕子,千里萬里,風里雨里,歸來后,一口一口銜著故鄉的春泥。我是個沒有娘的苦孩子,也是個沒有錢的窮孩子。但是,我是個有母校和有老師的幸運的孩子。所以,我在詩里寫道:離母親最近的是學校,所以稱作母校。36年前我從這里走出,邁著軍人的步伐,從齊魯大地到內蒙草原,從江南水鄉到青藏雪山,一步一步去丈量祖國的土地。當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滄桑成一株白頭草。但是,我畢竟回來了。
我揣著亂了頻率的心跳回來了,我喧嘩著滾燙的淚水回來了,我聽到母校的呼喚回來了,我聽到老師的呼喚回來了,我聽到我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身影和每一個腳印的呼喚回來了。當我在國際詩壇演講后,于熱烈的掌聲中走下講臺的時候,我常常想起我的語文老師,用和心血一樣紅的筆,一筆一劃為我修改病句。當我在外國訪問,用拾到的英語、德語和留在記憶中殘缺不全的俄語組接成拐杖,戳戳點點艱難行進的時候,我常常想起我的俄語老師,在他面前,我是個牙牙學語的兒童。
次日,盼望中的校慶大會開始了,我在主席臺上發言時。看見我的幾位老師坐在廣場的最前排。陽光吻著他 (她)們胸前的紅花,秋風數著他 (她)們頭上的白發。白發下面是頭顱,紅花后面是心臟。在這一白一紅之間,老師們走過漫長而艱辛的歲月。仿佛閃電照亮我的記憶,我頓時想起每一位老師的名字,我大聲地呼喊著,我見到了哪位老師。接下去我不無傷痛地說: “我最想見到,卻再也見不到還有我的王哲興老師。那時侯他是一個 ‘大右派’,必須一邊教學,一邊接受勞動改造。每天他最早起床,打掃完所有的廁所再去上課。他遭遇過多少冤屈和打擊。他忍受過多少呵斥和冷眼,他的心像一顆苦膽,可每當面對學生,他總是滿臉微笑。只有和學生在一起,才是他最高興的事。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我相信縱然陰陽相隔千里萬里,王哲興老師的靈魂,也會奔來今天這個會場。就讓我以淚代酒,祭灑在母親般的校園里。”
如果說剛才是淚浸雙目,這會兒我已是淚濕兩頰了。我突然提高嗓門,忘情地喊起來:“我的老師,對你們來說,人生只有一次選擇,我的老師,你們一次選擇,就選擇了一生。我的老師,人生只給你們一個臺階,我的老師,你們站上去就站了一生。我的老師,你們的目光,是一次又一次托起東方日出的,最遠的那道地平線,我的老師,你們腳下的講臺,是有英雄從來不曾有塑像的底座。”
一陣掌聲之后,臺上臺下復于寂靜,連秋風也放輕了腳步。我接著說: “有一年,我去勝利油田采訪,無意中得知我的班主任郭鳳嶺老師早已調到東營教育學院。我急不可耐地在一座大樓陰影的小院里找到他。他是我的數學老師,多少次聲色俱厲地責罵我這個只愛文學不愛數學的學生。站在郭老師面前,深鞠一躬,我的心又愧又悔地哭著說,老師,下輩子給你當學生,一定好好地學你的數學。可是,眼前這位眼睛昏花耳朵失聰半癡半呆的老人,就是當年叱咤教壇風流倜儻的郭老師嗎?老師,你的睿智吶?老師,你的青春吶?老師,你起來再罵我一次吧!盡管我多次說出我的名字,可連我是誰他也不記得了。我一次又一次扶著他瘦棱棱的肩膀大聲地說 ‘老師,我是你的學生!’今天,面對我的老師,面對我的母校,面對母校煌煌70年的歷史和那連綿不盡的未來,我還是要說,我是你的學生!”
“昨天晚上,70周年校慶還沒開始,校友們在議論百年校慶的事情了。30年啊,成長起來的和衰亡下去的已不是一代人了。那時候,我不知道我還在不在人世間。也許,大病纏身,我處在彌留之際。我的嘴張不開,張開了什么也不會說。我的眼睜不開,睜開了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在我記憶的熒光屏上,會一串一串閃過許多面容——有我的親人的面容,有我的朋友的面容,還有我從小學到大學所有老師的面容。縱然,那一天我不能來,我的心會哭著、喊著、跪著、爬著再一次到母校來。可愛的外祖母,給了我可愛的母親。可愛的母校,給了我可愛的老師。無論何時何地,我把心掏出來,也是母親和母校給我的那一顆。”
寫在母校70周年的日子里,寫在母親般的校園里,不是用聲音,不是用文字,而是用大疼大愛的赤子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