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子其實聾得不厲害,和他大聲說話的時候,他還是能聽見的。即使聽不見的時候,他也不會問,他會根據你的口型判斷。不管聽懂聽不懂,他都會對你憨憨地笑。聾子有點聾,但他并不傻。誰好誰壞,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什么都知道。
聾子是我大姑父。但是我叫他姑父的時候很少,只有在過年要給他拜年的時候叫一聲。我的家人背后都叫他聾子,包括我和弟弟妹妹。自從他結婚時就叫他聾子,已經忘記他的名字了。
我大姑是二婚,聾子結婚的時候已經四十多歲了。他的家族不小,弟兄們都有頭有臉,在飯店擺了酒席,很氣派,那個年代在飯店結婚請客的很少。
聾子的職業不體面,是縣城的清潔工。他給人的印象永遠是穿一件橙黃色的馬甲,騎著三輪車,風里來雨里走。
聾子沒有別的愛好,不看電視不看書,只是愛酒,嗜酒如命。結婚后第一次到丈人門上做客,由于是新姑爺,陪酒的人一個勁兒地勸,結果他喝得很多。飯后他騎自行車一個人回家了。可一小時以后,他又回來了。一問才知道,他半路上頭暈,倒在路邊,昏昏睡去,自行車不知道被誰騎走了。這件事成了我們家人的一個笑柄,每每還當著他的面提起。聾子并不惱,只是憨憨地笑笑。
聾子膝下無兒無女,他對孩子就格外喜愛。我們兄妹幾個小的時候就特別愛往他家去。他家里并不干凈,甚至很臟,可我們那時不覺得。在他家沒有拘束的感覺,小孩子可以任意玩耍。有一次,我弟弟甚至在屋子里放起鞭炮。氣得我大姑直罵,聾子卻不惱,只是笑瞇瞇地看著。
聾子曾經有過一個養女,那時候很小很小,哇哇亂哭。聾子不氣不急,慢慢用小勺一點點喂米湯。孩子大點的時候天天騎在聾子肩頭,聾子高興的什么似的。可惜好景不長,幾年后不知什么原因,孩子生母要領回孩子。談判的結果是孩子生母付給我大姑一萬元錢,作為撫養費。那時候一萬元是不小的數字了。我大姑就動了心,但聾子舍不得。
可聾子說了不算,孩子終究跟生母走了,留下來的是空蕩蕩的沒有孩子哭聲笑聲的屋子。好長時間,我到他家去,還看見聾子呆呆地望著孩子的照片發愣。
有時候我就想,聾子死后,也許沒有人哭,沒有人為他穿孝,沒有人到他的墳前燒紙。遠遠地看著那個橙黃色的背影,彎著腰,一下下地掃地,我的鼻子就好一陣酸。
□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