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個寡言少語的人。他在兄弟們中行三,人稱老三。從我記事起,就經常聽到爺爺奶奶這么喊父親。或許是聽得次數多了,以至于牙牙學語的我,第一次喊出的不是“爸爸”,而是“老三”這兩個字。父親聽我這么喊,絲毫沒有生氣,張開嘴呵呵地笑了起來。
父親性情溫和,很少發脾氣,但卻是個很堅強的人。即使是遇到很棘手、很難辦的事情,或者是生活再苦難,父親也很少唉聲嘆氣。他總是默默地為付出,承受著一切來自于生活的苦難。記憶中,父親只落過一次淚,那是在爺爺去世的時候。
他很疼愛我們姐弟三人。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很少有人家像我們家一樣,三個孩子都上學。小伙伴們大多小學畢業后,便輟學跟著父母下地干活。而我們家姐弟三人,父親就是再累,也沒有說過一句讓我們放棄學業,回家幫他們幫著干活之類的話。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靠著老天爺吃飯的農村家庭來說,供三個孩子上學,確實屬不易。
記得我到省城求學的那一天,父親把我送到學校。他怕十五歲的我,目睹他離去會落淚,幫我辦好一切事宜,便悄然離開了。可是,當我找遍招待所的角角落落也沒發現他的身影時,第一次出遠門的我哭著責怪父親為什么不辭而別。
一周的軍訓結束之后,或許是思家心切,倔強的我沒有和父母打招呼,一個人踏上了回家的長途汽車。可是,由于沒有經驗,不知道車只開到縣城便不往前走了。
無奈,我只好徒步向三十多里外的家匆匆趕去……
夜色沉沉中,當看到站在門口的我時,一家人都驚呆了。雖說從省城到家二百多里路,不算遠。可是,對于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初次離家能只身返回,也的確夠讓人吃驚的。母親眼圈一紅:“孩子,怎么也不說一聲呢!你一個人這么晚,多讓人擔心啊!以后,再也不許這樣,怪嚇人的!”父親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點燃一支煙,在一旁默默地抽著。但是我知道,父親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假期結束后,父親騎著那輛大金鹿送我到縣城坐車。坐在后面的我,看著父親蹬車時,那一拱一拱的背影,我眼睛酸酸的。父親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學校,想再次送我,我笑著拒絕了。雖然車票才四塊三,但是對上世紀90年代初的農村家庭來說,那也不算少了。上車后,我向著父親擺擺手,示意他早點回家好讓母親放心。父親什么也沒有說,轉身離開了。
當汽車開動的那一瞬,我卻看到父親竟然站在馬路上,目光專注地盯著我乘坐的那輛汽車。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慌忙轉過身,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也就是在那一刻起,我長大了。知道父親原來是如此疼愛我,雖然他不能給我奢華的生活,靚麗的服飾,但是他使我明白了世上最深沉的愛根植于心靈深處,那是一種無聲的愛。
如今,年近七旬的父親雖然依舊不善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從他的眼中我讀出了慈愛與牽掛。每每看到他那花白的頭發,不再挺拔的身軀,我眼睛總是酸酸的。
我的性格也和父親相似,從來都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今天我卻要對父親說一聲:“父親,我愛你!”
李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