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濤
小時候,母親經常會帶著我們,徒步10里地,去姥姥家。姥爺種植菜園謀生,各種瓜果蔬菜應有盡有。現在我還清晰地記得,姥爺曾經給我一個黃綠相間的熟透的大面瓜,香味撲鼻,我沒忍住饞,幾口就下肚了。這對于長期吃咸菜加粗糧的孩子是誘惑,但更重要的是,姥姥家還有幾個我喜歡的表哥表姐。
我特別喜歡大表姐。
表姐二十出頭,長得俊美、白皙,扎著長長的大辮子,說話溫柔體貼。大舅在糧局上班,退休后就讓大表姐接了班。過春節的時候,每到大舅家,大表姐就拿出單位發的炒花生給我吃,雖然不多,就是一小把,但也是珍饈美味啊。在家里,我吃口饅頭都舍不得下咽,當糖塊含著。生產隊發幾斤土小麥,奶奶換了面總是放著舍不得吃。等到有些霉味,實在不能放了,才拿出來給我們搟面條喝。那時是奶奶最高興的時候,用搟面杖搟出薄薄的面葉,切出細細的均勻的手工面條,讓常年吃不到細糧的孫輩們解解饞。
我每天盼著能去姥姥家。
終于放麥假了,母親帶著我兄妹三個去姥姥家,算是一個團隊了。大表姐就忙活著給我們做菜,最難忘的是涼拌黃瓜絲。表姐把從菜園里剛摘的黃瓜切得細細的,在菜板上堆起了小山,然后剝上兩頭大蒜,搗成泥,加香菜、食鹽,充分調勻,最后滴上兩滴香油。那種涼涼香香甜甜的滋味,想起來就饞人。如今我經常如法炮制,但再也吃不出回憶里的味道。
我八歲時跟著嬸嬸過,再到姥姥家時,村里的大姑娘見了我,總愛跟我開玩笑:“你又來干啥,你不是跟著你嬸嬸嗎,以后不要來了。這不是你姥姥家了,你到你那個姥姥家吧。”弄得我很尷尬,有時眼里含著淚。大表姐經常給我解圍:“沒事,不管跟著誰,也是我的好弟弟。不要在乎,他們跟你鬧著玩。”我破涕為笑,真的又把姥姥家當成了自己的家,霸氣地護著我的小表妹,和村里的孬小子干仗,有時讓人家父母找到姥姥家里來。大表姐給我打圓場,跟人家道歉。回頭就夸獎我厲害,會護著妹妹了。“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四十多年過去了。
我成了一名教師,在一所高中擔任年級主任。大表姐正式退休,一家人恰好在學校附近村里生活,還在街道上買了門市房。
一天,大表姐興奮地給我打電話:“弟弟,有空常過來玩。我們在自己的門店開了一家網吧。你在學校當大主任,以后多給我介紹些學生,我這買賣就好干了。”
我趕忙說:“姐姐,我們學校不準學生到網吧去。學生沉迷網絡,影響學習和前途。你看見有我們學校的學生進入你的網吧,就朝外趕。”“啊?那我的買賣還做么?本來指望你給我拉人呢,你卻讓我朝外趕。”大表姐掛斷了電話。
有一天晚上十點多了,醫院給我打電話,說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學生在放學路上出了車禍,人已經不行了。我立馬趕過去。
那個一米八多的小伙子直挺挺地躺在擔架上,已經沒有了呼吸。仔細調查,原來他撒謊騙過家長和老師,一連幾天在大表姐門店旁邊的網吧里玩游戲。那天晚上他玩游戲進入到迷幻狀態,完全沉浸到游戲中去了,出門就出了車禍。
過了幾天,大表姐的網吧關了門。原來,那個孩子的死給了大表姐很大的刺激,加上平時許多家長的白眼,表姐徹底明白了。
現在,我到大表姐家做客,有一道菜必是我愛吃的涼拌黃瓜絲。姐姐切得細細的,剝上兩頭大蒜,搗成泥,拌上香菜,撒點鹽,充分調勻,最后多點幾滴香油。那個滋味,嘖嘖,還是小時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