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放學后,山娃在路上磨磨蹭蹭,沒有像往常那樣著急回家,因為家里的兩只羊和一窩兔子等著他拔草喂。山娃右手握著拳頭,手心里緊緊地攥著五元錢,按理說,身上有錢該是件高興的事啊!尤其是對于一個山窩窩里的窮孩子來說,五元錢簡直就是筆巨款了。但山娃卻緊張得要命,因為這錢不是他的,是他撿來的。
在一個山路拐角處,路旁有一棵山槐樹,雖是初春時節,山里的冷風仍然像刀子一樣,削得臉生疼,穿著破舊的棉襖的山娃竟走出了一身汗。他走到樹下,四下里看了看,確定沒人,松開了拳頭,那張錢被他攥成了一個小紙團,皺皺巴巴,大寫的“伍”字變了形,豎不像豎,橫不像橫。山娃的心怦怦直跳,肚子里像鉆進了只青蛙一樣。匆匆看了幾眼,趕緊又攥緊了拳頭,生怕錢長翅飛嘍!
他真慶幸,早晨上學的時候去的比往常晚了點,倒不是他睡懶覺起得晚,而是他腳上的這雙布鞋太不給力。鞋幫子前頭破了三個洞,腳趾頭時不時地就會竄出來,更嚴重的是他的腳后跟還露在外面,也就是說鞋子罩住的僅僅是腳丫子的三分之二,那三分之一自由自在地舒展在外面。因為這是他七歲時穿的鞋子,今年他都九歲了。
今天早晨他拖拉著鞋子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一低頭,在那堵塌了三分之一的圍墻根的一塊石頭旁,躺著一張錢,山娃一陣驚喜,他一貓腰拾了來起,整整五元錢啊!山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學校交學費的時候他見過這種大票,平時一角兩角都很少見,他把錢揣進了褲子兜里,用手使勁向下塞了塞,怕它蹦出來一樣。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出了幾道題讓同學們在本子上演算。山娃心里想著那五元錢,有兩道題的結果他都答成了五。
第二節上語文,語文老師是個才調來的年輕女老師,臉很白凈,頭發又黑又亮,雪白的牙齒比白糖還要白,一看就不是山里人。她站在講臺上,白凈的臉上泛著紅光,眼神很不自然,那神情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清了清嗓子,她問:“同學們,你們有撿到錢的嗎?是五元錢。”教室里頓時沸騰起來,唧唧喳喳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好像那五元錢就貼在別人臉上一樣。山娃頓時臉漲得通紅,他伸了伸脖子,張了張嘴,又趕緊縮回來,低下頭,摸出課本,隨便打開一頁,看了起來。“同學們安靜,沒事了,現在開始上課。”這節課山娃什么也沒聽進去,他真后悔剛才沒有站起來,他甚至后悔撿那張錢,都是這該死的鞋子,山娃低下頭厭惡地看了眼腳上的那雙無辜的鞋。
終于挨到了放學,出現了一開頭的一幕。現在該怎么辦呢?手里攥著錢的山娃依著山槐樹,一籌莫展,身上的汗消了,一股冷氣促使他打了個哆嗦。腳步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心里似乎輕松了一些。“這錢是我撿的,又不是偷的,更何況又沒人知道。”他安慰自己。
五元錢對他來說可以干好多事呢!他想到了一直癱瘓在床的阿婆,從他記事起阿婆就沒下過炕,每頓飯只能喝糊糊和面湯,因為阿婆沒有牙,咬不動窩頭和糠糕,山娃想給阿婆買包發糕吃,就是圓仔的阿婆吃的又白又軟又香的那種。他還想到了他的小妹,家里沒有什么零食可吃,五歲的小妹有一次在地上撿到一張糖紙,用舌頭一點點的舔,山娃看了直想哭。他還想到了娘,娘沒白沒黑地干活,凍傷的手像塊爛地瓜,他聽說鎮上有賣凍瘡膏的,他想給娘買一支。他還想到了他自己,低頭又看了眼腳上的那雙丑陋的鞋。這樣想著,身上越來越有勁兒,他為自己能如此合理地規劃那筆錢而興奮不已,仿佛那些曾經很遙遠的愿望,此時他一伸手就能實現了。
快進村子了,山娃的腳步卻放慢了,他忽然想到了語文老師。那張白凈的臉,還有臉上因為為難而泛起的紅暈,一下子出現在眼前,山娃打了個激靈,身體像觸電一樣。他又張開手掌看了看那五元錢,一閉眼,轉身往回跑,腳上的鞋子不掛腳,干脆脫下來,拎著鞋,光著腳跑。當他氣喘吁吁地敲開語文老師的辦公室的時候,老師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因為氣短,也因為緊張和懊悔,山娃磕磕巴巴地說:“老師,我錯了,錢是我撿的。老師,我不是賊……”“老師相信你,你不是賊,你是個誠實的好孩子。”語文老師憐惜地撫摸著他的頭,安慰道。
一個禮拜后的期中考試,山娃排名全班第一,獎品是一雙軟底高幫的白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