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卿
學校門口拐角處,有賣蔬菜、柿子和玉米面的,見人就起勁地吆喝。我走過去,看到小婦人賣的玉米面黃燦燦挺新鮮,便停下車子。
一個女人在買玉米面,她一邊往袋里裝一邊說:“家里的玉米面是陳的,熬出的粥一點不黏糊、也不香,看你這玉米面挺新鮮的,多買點。”“俺這是早下來的玉米,米面粗點熬的粥好喝。”小婦人說。聽她們一對一答,我心猛然震動了一下。
在我們家,奶奶以前是最愛熬這種粥喝的,尤其是冬天,為了熬出香甜的粥,奶奶每天早早起床,頭上包塊毛巾,點燃柴禾,咕咕噠噠拉動風箱,用大鐵鍋熬粥。奶奶說,粗點的玉米面子,用鐵鍋和細細的碎火,熬出來有粘性,喝進口里噴噴香。彼時里我還小,但每每都是盛一大碗奶奶做的粥,那粥不稀不稠,在碗里時常泛起小泡泡來。吃飯的時候,咬一口奶奶鍋貼的玉米小餅子,就一口自家腌制的蘿卜咸菜,喝一大口玉米粥,那感覺、那味道,簡直美妙極了。
念師范那幾年,我特想念奶奶熬的粥,每次回家,總是纏著奶奶熬粥喝。奶奶呢,知道我要趕著回校去,五更天就起,一邊在大鐵鍋沿上貼餅子,一邊在鍋里熬著粥。等餅熟粥好,天才發(fā)亮,奶奶蓋嚴鍋蓋,等我來吃。我離家的時候,帶的帶、拿的拿,奶奶也總是在一旁笑吟吟望著我吃,望著我喝,口里卻念叨著說:“妮兒,多喝點粥,多拿點餅子。回家時奶奶再給你做。”奶奶的這句話,言猶在耳,仿佛昨日,而奶奶其人,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三年多了。
自從母親懷了弟弟,我便跟了奶奶住,不管刮風下雨,也不論天或早或晚,我都要走一段小路,穿過窄窄的胡同,晚上到奶奶家去睡覺。奶奶家門口不遠處,有一棵大槐樹,比大人一摟還粗,樹身上有個洞。我時常和小伙伴們在大槐樹下玩耍,跳繩、夾沙兜、拾石子、過家家……而每到晚上睡下,奶奶就給我講故事,講述最多的當是牛郎和織女,講著講著,油燈下的奶奶時常噗噗落淚。那時我總以為奶奶的淚是為牛郎織女而流,長大了我才懂,奶奶也是為我那早逝爺爺和她自己。往往,我在奶奶的講述中不知不覺就睡去,又在奶奶輕柔呼喚聲中醒來。有一次,我忽然問奶奶:“爺爺哪兒去了?”奶奶打了個怔,但隨即卻說,“啊,你爺爺呀,去給青青捉蟈蟈去了,捉到了就會回來的。”我信以為真。奶奶口中的青青,是我的乳名。
有時,奶奶做的粥里面,會添加上些許的地瓜。奶奶把粥端上桌來,悠然飄來絲絲的清香。冬日里,雙手捧了一碗熱粥喝,既可口又暖手。望著絲絲冒熱氣的地瓜玉米粥,奶奶就會用筷子在碗里來回攪動,那熱氣便隨著竹筷緩緩上升。我用小勺把地瓜搗成小塊,和著粥一勺一勺舀著喝,直喝得鼻子眉上全是汗。飯飽后我會爬上炕去,用指甲蓋刻繪玻璃窗上的冰凌花——有大麗花形的,有樹葉形的,有樹枝形的……這些奇形怪狀的迥異圖案,彼時里,給一個8歲的小女孩帶來無限的憧憬和不盡的奇思妙想,伴隨著奶奶的玉米粥和奶奶講述的故事,悠悠然使我度過了美好幸福的整個童年……
如今,老家奶奶住過的老屋尚在,屋門前的大槐樹尚在,而承載著我整個童年的老屋,卻再也飄不出讓人魂牽夢繞的玉米粥的香氣了……我是多么想念我的奶奶呀!“哎,這位大姐,買不買呀?咦,你怎么流淚了呢?”賣玉米面的小婦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