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杰
母親老了,真的老了,當我看到她瞇著雙眼盯著手機屏幕上偌大的字還在問我寫的是啥的時候,低頭的一瞬間,我看到她滿頭的白發,我才突然意識到她真的老了。然而,在我的意識中,母親是不會老的呀!她明明可以輕松地掄起重物抗在肩上走很遠的啊。印象中的母親,永遠不會累,也不會老。可是,她真的老了,如深秋的麥穗,深深地彎下了腰。“這次走又要好久才能回來吧?沒事,你們忙就行,不用掛念我們。”每次回家返程的時候,母親都是這么說。她是一個生性好強的人,也是我們家里的女超人。她這一生都守護在生養她的那片土地,如村頭的那棵柿子樹,也在不停地經歷著各種目送和別離。
第一次感受到母親灼熱的目光,是在我上初中的時候。
那時候,村里的學生不多,好幾個村的孩子都被集中到2.5公里開外的一所初中。對于我們來說,就如出籠的小鳥,恨不得立即就擁抱廣闊的天空。可是,母親卻沉默了。“路上來來回回車太多,你才剛學會騎自行車。”她說。我說:“沒事啊,反正大家一起去,況且我還是個男孩子。”但她還是很不安。
因為離家較遠,每天早上都要很早起床,趕上冬天的時候,更是難熬。那時候,村里沒有路燈,上學的路上基本上都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母親每天雷打不動地早早起來給我做飯,然后送我去上學。她這種習慣從姐姐上學的時候就已經養成,每天也是把她送到路口,目送她遠去后才回家。
作為一個男子漢,我不喜歡母親的嘮叨,更不喜歡因為母親送我而迎來的各種怪異的目光。于是,有一天,我跟她說:“你不用送我了,我跟我同學走就行。”“好的。”她說。從那天之后,她果然就沒有再送過我。
正當我為我的勝利沾沾自喜的時候,有一天,我同學突然指著遠處說:“看,那是不是你娘?站在平屋頂上的那個。”我定睛一看,還真是,頓時覺得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回家后我就跟她大鬧了一場,并逼著她做出以后再也不送我的承諾。那一次,她真的傷心了,躲到角落偷偷哭了好久。
從此之后,在我的視線范圍之內,我再也沒有見過她送我的身影,或許是她真的不想再惹我生氣,或許是偷偷地躲在了一個更為隱蔽的角落。直到過了好久,吃飯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以后騎著車子,不要在路上打鬧,不安全。”我才意識到,無論怎樣,我始終都擺脫不了她的視線,后來這件事我也就不再跟她計較,不了了之了。
等后來我成了家,有了孩子。每次回老家,后備箱里總是裝得滿滿當當的,就跟搬家一樣,各種土特產占據了整個空間。其實,我回家的次數并不少,從市里到家也并不算遠,但是每次回家,她就跟送我們出遠門似的,不放心地叮囑這、叮囑那。等車開出去好遠了,她還站在那里不停地眺望,我們到家給她報平安后,她才真正放下心來。姐姐在外地工作,離家更遠一些,每次回家,就聽見她跟爸爸嘮叨說,怎么就放這幾天的假啊,太短了。返程的時候,她也是站在門口望著好遠好遠,直到啥也看不到了才回家,爸爸就干脆爬到平屋頂上跟她實時報道動向,她就在下面仰著頭認真地聽著,就像個虔誠的傳道士一般。“車子跑得太快了。” “轉眼間啥都看不到了。”她說,她站在門口,望著遠方悠悠地說。在不停地送別中,母親被歲月打磨得如同一尊雕像,佇立在門口,年復一年地眺望著遠方,靜靜地守候在一個叫做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