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給您一個交代
我的家鄉樂陵一帶是革命老區,上世紀20年代中期前后就有了共產黨的活動和組織,領導民眾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反帝反封建、反對地主階級剝削壓迫的革命斗爭。抗戰期間,它是著名的冀魯邊區抗日根據地。1937年“七七事變”后第八天——7月15日,共產黨人馬振華、邸玉棟、邢仁甫(后叛變)、傅炳翰等人,在河北省鹽山縣舊縣鎮組建起“華北民眾抗日救國會”“華北民眾抗日救國軍”,開辟冀魯邊區抗日根據地,是共產黨在華北地區創建的第一個抗日根據地。1938年9月,肖華率領八路軍115師東進抗日挺進縱隊會師樂陵,整合冀魯邊區各抗日武裝,擴大和鞏固了根據地,根據地抗日軍民為民族獨立和解放付出了巨大犧牲。解放戰爭中,冀魯邊區人民恢復發展經濟,全力支前,踴躍參軍,為推翻蔣家王朝,建立新中國做出了重大貢獻。
二
我從小聽老人們講這些故事。原來,冀魯邊區革命運動興起這么早,斗爭經歷這么豐富,抗日根據地建立這么艱難,犧牲了這么多抗日軍民,對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和民族解放事業貢獻這么大。然而,長久以來人們卻并不了解它。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是,一個重要原因是宣傳不夠。時間如白馬過隙,如果再不對其進行搶救性搜集、整理和挖掘,大量史實必然會被歲月所湮滅。因此,我一直為冀魯邊區革命斗爭史實宣傳的現狀深感遺憾和憂慮,甚至焦慮焦急,且久結于心。
2015年,國家法定每年9月3日為紀念抗戰勝利公祭日,《大眾日報》為此開辟《大刀進行曲·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專欄,這為宣傳冀魯邊區抗戰提供了難得良機。我經過反復思考,決定以新聞報道的視覺,撰寫史志性報告文學,再現70年前冀魯邊區抗日軍民浴血奮戰的那段悲壯史實,銘記歷史,告慰先烈,激勵后人,繼往開來。年屆退休的我,將此看作是歷史賦予的責任和使命,自喻是“夜空里的流星墜落前最后的一道閃亮。 ”
接下來,我做了個大體計劃,先寫哪些內容,后寫哪些內容,盡最大努力比較全面系統地反映冀魯邊區抗戰。確定寫重要人物(如國家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抗日英烈中冀魯邊區有8位,一直在冀魯邊區戰斗的將士等);重要事件(如創辦軍政干部學校、烽火報,組建回民支隊等);重要方面(如各行各業各界愛國人士結成統一戰線,團結抗日等),揭露日寇奴役、奴化和屠殺中國人民的罪惡事實,展現抗日軍民不怕犧牲,英勇戰斗的事跡等。
依此,我10個月撰寫了15篇冀魯邊區抗戰文章,《大眾日報》以15整版予以刊登,對宣傳冀魯邊區抗戰歷史、弘揚冀魯邊區紅色文化起了積極作用,受到廣大讀者關注。德州市委宣傳部為此主持召開“冀魯邊抗戰宣傳暨《大眾日報》朱殿封抗戰報道研討會”,對我宣傳冀魯邊區抗戰給予充分肯定。2016年,我將這些文章結集出版了《燃燒吧,冀魯邊烽火!》。
三
由此,我進而聯想到,抗戰只是冀魯邊區革命斗爭的一個階段。此前,有共產黨領導人民反對封建地主階級的大革命、國內革命戰爭的激蕩崢嶸歲月。此后,有打倒國民黨反動派、勞動人民翻身做主人的波瀾壯闊的解放戰爭宏偉史詩。它們是冀魯邊區革命斗爭歷史一脈相承的三個階段,對這些寶貴的革命史實,應該認真整理、記錄、傳播,后人有責任了解、銘記、發揚。于是,我退休后將寫作筆觸向兩頭延伸,對冀魯邊區從1921年到1949年近30年的革命歷史脈絡和重要活動作一個縱向梳理,又撰寫了數篇文章,陸續在《大眾日報》刊登,較為完整地記錄冀魯邊區革命斗爭史。在我筆下,使冀魯邊區的革命斗爭史由最初的抗日戰爭一個橫斷面,擴展、延伸為貫穿近30年的一條縱向紅線。
四
撰寫冀魯邊區革命史實,是個走近歷史、還原歷史的過程,真實是其生命。我要求自己必須對歷史負責,對當事人和事件的本來負責,對后人負責,一定正確理解革命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各個階段的路線、方針、政策,做到深入調研,事實真實,嚴謹寫作,表述準確。為此,我學習、領會、研究這個時期的相關革命歷史文獻,把握革命歷程的總基調,寫作中堅持求證真實。每寫一篇,都多方搜集資料,想方設法尋找知情人,對原資料涉及的人與事進行辨析反復求證。每寫一篇,都對所涉及到的人名、地名、村名、時間、地點、區域等一一核對,糾錯訂正。
比如:撰寫《三英擎戰旗血染冀魯邊》一文,文中記述了石景芳、杜子孚、李永安三位烈士的事跡。在杜子孚烈士內容里,一些人名、經歷、現狀等情況不詳、不準確。我通過寧津縣委宣傳部孫久生同志聯系上杜子孚的次子杜書瀛先生,解決了疑點。
關于杜子孚犧牲的地方,現有資料和相關文章里,一說杜子孚與石景芳一起在一處墳地里與敵人拼刺刀犧牲;一說在半人高的麥子地里找到尸體;還有的籠統地說在轉移中犧牲等。那么,他到底犧牲在哪里?
我反復核對,杜子孚與石景芳各帶一部分別向鬲津河南岸突圍,被先期封鎖了河岸的敵人堵回來,敵人設了三道包圍圈,將他們分割包圍,他們很難也不能夠又合兵一處。在杜先生回憶父親的文章里,他母親說到杜子孚犧牲情況時,也只是說:“聽說石景芳他們子彈打光了,就用刺刀,用磚頭,用牙咬……同你爸爸一樣的。 ”因此,杜子孚與石景芳一同犧牲在墳地里的說法不可靠。
6月6日芒種,杜子孚犧牲時間是6月19日,麥子應該已經收割。那個年代華北地區土地旱多澇少,大部分年份春旱,水利條件很差,農民種地基本靠天吃飯。冀魯邊區一帶的小麥,一般芒種前后兩三天開鐮收割。當時的肥沃土地,正常年景小麥一小畝(現在的計量單位)地出產兩口袋麥子,一大畝(相當于現在的1.2至1.5畝)出產三口袋麥子,一口袋100斤至120斤。因為麥子長得稀疏弱小,大多數是人工用手拔麥子,一個壯勞動力一天能拔一二畝麥子。所以,常態下,麥子等不到過了芒種將近半月還沒收割。何況,鬼子經常出來搶糧,麥子一成熟,農民就趕緊收獲了。所以,杜子孚犧牲在半人高的麥子地里的說法也不可靠。
通過查資料、考證、查地圖比對等發現,實際情況是,杜子孚犧牲在趙家柳林村的田野里——但不是與石景芳一起,石景芳是在墳地里同敵人拼刺刀犧牲。
杜子孚的入黨介紹人叫張文軒,在冀魯邊區戰斗的、記載有3位張文軒,到底是哪個“張文軒”?我與杜先生交換看法,最后采用了滄州市黨史委材料中的說法。
還有,搜集到的杜子孚烈士的資料里,都說到他大哥和大哥的幾個兒子、他岳父等參加抗戰,但是,材料中都沒有這些人的名字。我想,這些英雄為抗日流血流汗,甚至獻出生命,如果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作為后人,太對不起他們了。于是,我與杜先生聯系,弄清了杜子孚的大哥叫杜蘭普,當時是村黨支部書記;杜蘭普的二兒子叫杜書湘;三兒子叫杜書平,是八路軍交通員;13歲的五兒子也幫著八路軍送信,杜先生不知道他的名字,杜先生將他叔伯侄女杜鳳霞的電話告訴我,我又聯系杜鳳霞,獲知其叫杜萍。杜子孚的岳父叫劉銀河,居住在張木春村。
……
諸如此例,很多很多。
這樣做很費工夫。之所以反復求證,就是為了事實真實、準確,對得起先烈,對歷史、后人負責。我不僅僅是寫一篇文章,而是力求弄清楚一個人、一個事件的那段史實,還原歷史。報紙配發圖片后一版刊發8000字,我的初稿每篇平均在1.3萬字左右,最長的近1.8萬字。每次都是圍繞著所寫的人或事,從知情人口中,從十幾本、幾十本資料中,從幾十個網站網頁中,最大可能地把星星點點的資料搜集、記錄下來,然后進行比對,求證。經過認真篩選、精煉事實,從而使每篇文章都成為當前對這個人或事件的最主要事跡的最全面真實的記述。
五
至此,我可以坦然地對在革命斗爭中犧牲在冀魯邊區的先烈們、戰斗在冀魯邊區的前輩們說:您們為了勞苦大眾翻身做主人,為了中華民族獨立解放事業,灑熱血,拋頭顱,無上光榮,功在千秋。作為生長在冀魯邊區的我,為今人和后人銘記歷史,繼往開來,以更大的愛國激情投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工作,盡力做了自己應做、能做到的事情。
我家鄉有金絲小棗樹,它根不爭地,冠不爭天,葉不爭春,花不爭艷;它耐瘠薄,抗旱澇,歷經滄桑,傷痕累累,鞠躬盡瘁;它結出的小棗甘甜如飴,營養豐富,為果為糧,滋養世人。作為棗鄉人,我崇尚金絲小棗樹的這種特有品性,愿意像它一樣。
2019年8月18日于德州
□朱殿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