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在《人生》和《平凡的世界》里讀你,在《女友》雜志的連載《早晨從中午開始》和對你的相關報道里讀你,我記住了《女友》雜志寫給你的挽聯:來時你哭哭來平凡世界,去時哭你哭去輝煌人生。
20年后,我在《路遙全集》里讀你,在八集電視系列片《路遙》里讀你,在賈平凹、白描、曹谷溪、王天樂等的追憶文章里讀你,在鄭文華老師的攝影集《作家路遙》里讀你,在張艷茜老師的《平凡世界里的路遙》里讀你,在梁向陽老師的《路遙傳》里讀你;我在陜北清澗路遙紀念館里讀你,在延安大學文匯山上讀你,在延大路遙文學館里讀你……
讀你,讓我從一個懵懵懂懂的文學青年讀到中年;你的文字激勵著我,你的精神豐富了我。
《平凡的世界》,你講述的就是我父輩的故事。我的舅舅和孫少平是同一時代人,他上中學時,只能用糟得拿不到手上而要放到洋瓷杯里吃的高粱面窩頭充饑,心里卻卯著一股勁:要和同學比學習,比成績!我的舅舅和孫少平一樣,對苦難都有一種自豪感和崇高感,對生活都充滿熱愛和追求。《在困難的日子里》,那個饑腸轆轆、食不果腹、衣衫襤褸的少年就是你嗎?從7歲父親養活不了你,送你到百里外的伯父家,到你上中學,你一直都在為填飽肚子而抗爭,這是對命運的抗爭,對生活的抗爭。你從苦難中走來,頑強、堅韌,自強不息!
你以一顆智慧的頭腦,以一種拼搏的精神,以一種認真的品行,從農村走向城市,在延安上了大學,在西安謀得一份工作,并成為專業作家。這一路,你走得艱辛,走得與眾不同!
文革之后,當“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思潮涌動的時候,你卻獨辟蹊徑,更深層次地思考文學的價值和生命力,將多年來自己心中一直埋藏的一種負罪感和一種真誠的懺悔,用文學的形式表現出來,寫下了6萬字的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作品沒有當時文壇上彌漫的控訴和抱怨情緒,而是贊頌了在“文革”嚴酷的政治環境下,懷著對人民群眾無比的熱愛,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群眾的英雄人物!
你用21天寫成的小說《人生》轟動全國,改編成電影后榮獲百花獎“最佳故事片獎”,你完全可以放松下來,講講課、發發言,而且還有大把的收入。但是,從苦難中走來的你向往著一個更高的高度,在鮮花和紅地毯面前沒有迷失自己,而是渴望投入另外一種沉重。是的,你在幾十年的饑寒、失誤、挫折和自我折磨的漫長歷程中,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觀點,那就是“只有在無比沉重的勞動中,人才會活得無比充實”。于是,你用6年時間寫成了《平凡的世界》,三部、六卷、100萬字,這部“規模很大的書”你耗費了太多的心血,甚至是生命。
為了這一部書,你在文壇銷聲匿跡,精心準備,潛心寫作,在煤礦、在甘泉、在榆林,終于完成了一部傾心之作。你沒有迎合當時的“意識流”“先鋒派”,而是用了老套的現實主義寫法。任何時候,你都做著最好的自己,不附庸風雅,不追風跟俗,你就是你!你用你的筆記錄了你生活過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你沒有覺得你做的事情有多崇高,而是覺得這就是一種勞動,與父親在土地上的勞動沒有區別,很平凡。你說,人可以虧人,土地不會虧人,是的,你的稿紙沒有虧待你,《平凡的世界》榮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你是第一名!
……
讀你越多,和你越親近。我看見你一臉倦容,走在午后余暉下,一手拿著黃瓜,一手拿塊涼饃,邊走邊吃;我看見你在鴨口煤礦寫作時,只有一只老鼠為伴,大雪紛紛的夜晚,一個人孤獨地走出工作間,走向火車站,等候臆想中的那個人;《平凡的世界》完成的那一天,我看見你右手痙攣,將雞爪子一樣的手指泡在熱水里,抓住毛巾,足足泡了一刻鐘,直到握筆的手漸漸恢復常態;我看見你淚流滿面,把自己關進衛生間,放聲痛哭……
路遙,讀你20年,你的精神世界已經融入我的生命!
□呂紅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