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費解的臨別贈言
按理說,李氏該說的話都說了(都用詩的語言說了),可以畫上句號了。但令人費解的是,李氏意猶未盡,非要在后面留下似懂非懂的“贈言”,并說“贈言若可重,實此輕華嵩”。意思是說,我那贈言的價值,比華山、嵩山還要高、還要重呢。茲將李氏贈言照錄于次:
三災蕩璇璣,蛟龍翼微躬。
舉手謝天地,虛無齊始終。
黃金滿高堂,答荷難克充。
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羅酆。
昔日萬乘墳,今成一科蓬。
贈言若可重,實此輕華嵩。
道家以為“虛無”為道的本體。“舉手謝天地”的李氏突然放聲高唱:這樣那樣的災害啊接二連三,弄得星光動蕩不寧,連怪獸也不得不藏起它那衰弱的身軀。(璇璣,星名。)在這個人世間,即使黃金堆“滿高堂”(高堂,高大的殿堂。)又能怎么樣呢?還不是“滿”得讓黃金擁有者難以承受得住。(克,能。充,充盈。)即使獲得官位,乃至當了皇帝,又能怎么樣呢?(士,官吏的通稱。萬乘,這里指帝位。)還不是一個一個地變成了鬼魂。(科,棵”。蓬,“ 蓬草,飛蓬。)
在這里,李氏目空一切,憤世嫉俗,什么榮華富貴,什么功名利祿,什么高官權貴,無一不予以嘲笑、嘲諷、嘲弄一通,真是酣暢淋漓,讓人跟著拍疼了手心。可是,轉而一想,李氏如此這般地沉湎、沉迷、沉淪于“虛無”,他究竟怎么了?
◎李翰林·李道士
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李白44歲,介于不惑與天命之間。今人或許要問,這般年紀,為啥“北漂”至此,偏偏要干這種“訪道”的營生?
李白求仙問道,由來已久。早在出川之前,就已進出道觀廟宇,結交道朋道友。道教是唐代的國教,且道、儒、釋并重。信奉道家也好,信奉儒、釋二家也好,可李白畢竟是個布衣之士。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風塵仆仆,直奔齊州、安陵,一會兒“傳道箓”,一會兒“草真箓”,且高調唱出“虛無”之歌,李白哪里還像個儀表堂堂、風流倜儻的布衣之士?
這就不得不說說李白的天寶三年。李白的這一年,雖說不上是黑色的一年,卻說得上是黯淡無光的一年:李白不得已從長安皇宮里出來了,從中央下來了。皇帝說得挺客氣,叫作“賜金還山”。(山,這里指民間。)
兩三年前(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未經“科考”,皇帝“破格”錄用李白,其在皇宮里的真實的身份是“供奉翰林”,人稱“李翰林”。李翰林此時此刻就在唐玄宗身邊。“我欲攀龍見明主”,此其時矣;“奮其智能,愿為輔弼”,此其時矣;“安社稷,濟蒼生”,此其時矣。這可是個絕佳的入世的人生機遇期。
在長安皇宮里,李白一呆就是三年,很是風光。可惜好景不長:“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求仕從政之門“砰”的一聲關閉了,好端端的翰林成了“飛蓬”。李氏情何以堪?李氏豈能不郁悶、苦悶、憤懣?
大約在這一年的晚些時候,“飛蓬”李白行至梁園(今河南商丘市)。那里有他的叔族,名叫李彥允的(時任陳留采訪使),見他大有出世之心,遁世之意,便引薦他去了齊州的紫極宮,但那里能有他的精神寄托、精神歸宿嗎?
在齊州,在安陵,李白完成了由李翰林至李道士的人生角色轉換。在齊州,在安陵,李白終于能靜下心來麻醉自己那痛苦不堪的靈魂,獨自享用一頓苦不堪言的精神大餐。
◎李白在德州呆了多久?
李白在德州呆了多久?除了李、蓋敘談等用時以外,就要看蓋夫子“造真箓”或“草真箓”用了多少時間。
不妨將“造真箓”與“傳道箓”稍加比較。
先說“造真箓”。“箓”是道教的秘文秘錄,說是用于防身治病、役使鬼神的。它是由圖形或線條構成。蓋夫子用朱筆在白色生絹上“造”或“草”的那些圖形或線條,“平原客”看了信以為真,以為有了這塊“白色生絹”,定能護身驅邪,禁不住發出“七元洞豁落,八角輝星虹”的喟嘆。
再說“傳道箓”。“道箓”是道教的典冊、簿籍。“北海仙”的“道箓”,李白稱之為“靈書”。
道隱不可見,靈書藏洞天。
吾師四萬劫,歷世遞相傳。
為了接受“吾師”那歷經“四萬劫”的靈書,李白全身心地經歷了“傳道箓”儀式的全過程:先是反剪雙手,繼而環繞壇坫而行,口中念念有詞不止,心中祈禱懺悔不已,計七日七夜(七天七夜以上,更好),不得飲食。——李白終于扛住了只有他個人心知肚明的肉體和精神的煎熬,成了正式的注冊在案的道士。
兩相比較,“造真箓”用不了“傳道箓”那么許多日日夜夜,換言之,李白的德州之旅是短暫的。
□后記
本文(非學術論文)前面說了,見證了李白德州之旅的主要還是那首名叫“訪道安陵遇蓋寰為余造真箓臨別留贈”的五言詩歌(160字)。
這首詩歌,好似李白自拍的一幀老照片,它以德州道觀為背景,藝術地記錄了李白真實人生的一個瞬間(具有其歷史價值、文學價值)。照片里的李白,苦澀地笑著,無奈地笑著,笑得很可愛,很虔誠。
日子過得真快,一千二百多年倏地飛走了。這里已進入高鐵時代、網絡時代,“平原客”李白:何時再來?
德州歷史悠悠四五千年,文化底蘊深厚,那些曾經出現在歷史長河中的人物、事件,如流星劃過長空,轉瞬即逝,卻在后人的腦海里烙下深刻的印記。
然而由于年代久遠,記錄這些史實的史料幾經更迭,有些故事已經失去它本來的面貌,被錯讀、漏讀,甚至以訛傳訛,對地方歷史文化的發掘與傳承帶來不良影響。為此,本版特開設“德州歷史文化之謎”欄目,以期眾歷史文化研究者百家爭鳴,對那些在德州成歷史之謎的,或者未成謎而聞所未聞的,以及關系到德州歷史文化重要方面的說法進行補充或更正,還德州一個真實的歷史。
□曹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