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中學男校正門甬道及大禮堂。
博文中學大禮堂。
教會學校 “博文中學”曾經的存在,是一種文化先覺的標志,是一份榮譽。她的出現,是德州之幸。為 “博文中學”的應有地位,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崗位上,采取不同的方式,而奔走呼吁者,大有人在。
德州 “博文中學”,聯系著侯仁之 (中科院院士、中國歷史地理學科開創者之一)、項堃 (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李慶華 (白求恩大夫專任翻譯)等光榮的名字,她是德州人心頭的一個文化情結,一個說不完道不盡的永恒的話題!
考入德州二中,改變人生命運
1958年,我從四女寺小學考取了德州二中,這在當時是一件很有光彩的事情。有一位剛剛當上右派的、堪稱農村教育家的老師,以敬業的教師對最器重的學生才會有的那種認真勁兒,鄭重其事地、深情地對我說: “好好干,你考上的可是 ‘博文中學’啊!……”我很驚詫何以一個學校會有兩個名字,欲知詳情如何時,這位老師再不敢多說了。
由于那個特定年代的一團亂麻般的、至今斬不斷、理還亂的是非曲直,我讀完了德州二中初中后,便沒有再讀書,而是 “光榮地”回鄉參加了 “無上光榮的”農業生產。稍后,不甘心讓我在 “朝陽溝”里當一輩子 “栓寶”的父親,又為我找了一份工作。工作是 “臨時工”性質,隨時有被下放的危險。磕磕絆絆地拼博了十幾年,到一九八零年,時在陵縣文化館從事輔導業余文學創作工作的我,接到了被吸收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山東分會的通知,成了那個年代很稀有的作家!那一天,我捧著作協發來的燙金封面的會員證,百感交集:“這是德州二中給我的,這是二中圖書室給我的,這是林振東、陳英驥、戚哲浩、康壽之、蘭志林、趙逸云……這些名師給我的!”
德州二中是我的母校,二中圖書室便是 “我的大學”!
我把這些話,用篆刻家那種虔誠而有力的刀法,刻在記憶最深處!我這樣講,絕不是出于對母校的熱愛所激發的逢場湊趣式的頌揚之詞。盡管這個時期正值全國都在鼓動著 “發高燒”式的“大躍進”,從小缺少體力勞動鍛煉的我,出了很多洋相,成了我所在的初一三班幾乎固定到人的落后典型——那個年代,完全用參加大煉鋼鐵體力勞動的效率來評定一個學生的操行等級!這給我留下了許多極為屈辱的記憶。但是,正所謂“孩不嫌母丑”,在3年中,母校給予我的仍然太多、太多了!……1972年,十年浩劫行將結束, 《山東文學》復刊(時稱 “山東文藝)。老編輯家申均之先生在眾多來稿中發現了我的短篇處女作《在瓜棚里》,把它發表在復刊號上。這在我的故鄉武城縣激揚起一片稱贊,也就堅定了我就此進行文藝創作的信心。而此時,我的最大困難居然是買不到一本我習用的四角號碼新詞典!于是我想起了我的班主任林振東老師。帶著對于老師的疏于問候的忐忑不安的心情,我騎車跑了近30里,來到學校院墻迤西的教工宿舍,輕輕推開了林老師的院門!老師正在屋門口洗茶碗,見是我,滿面笑容地說: “劉金忠, 《山東文藝》創刊號上登了你的小說,是吧!不簡單哪!”此時,我已畢業11年之久。不知送走了多少畢業班的、年事漸高的林老師竟然一下子就認出了我!……原來設想的那些尷尬和責難一點也沒有發生,老師畢竟是老師啊!我捧起一杯熱茶掩飾那馬上就要滾落的淚水!于是我向老師說了,我只會查四角號碼小詞典,而卻買不到,想在咱圖書室借一本。不知道能不能向早就畢業的學生開放……
這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念書時對我相當嚴厲的林老師,竟然變得格外慈祥!我拿到了一本 “四角號碼新詞典”。此后的創作中,這本詞典發揮了很大作用!直到我把它用爛了,再也沒有還回去。我覺得挺對不起林老師的!也許是這種歉疚心情使然,后來我把我的全部八部作品,悉數給母校圖書室奉贈了數十冊!
博文中學,德州歷史豐厚的文化遺產
話題回到畢業之初的那些年,隨著社會知識的積累,我開始思考一個原不應該歸我思考的問題。那就是:在李向陽、周鐵漢、牛大水、魏強、劉洪、橋隆飆……,這些光榮的抗日英雄所構成的長長的隊列里,為什么獨獨沒有屬于德州的一份光榮呢?也就是說,為什么在我讀過的、當年很是發達的 “革命文學”中,會發生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現象——只有渤海區 (或稱冀魯邊區)沒有一部代表自己的文學作品呢?當然,從而也就沒有一個可以代表這個地區對抗日戰爭所作的堪稱卓絕的貢獻的英雄人物了!好象德州沒有被日本人占領,好象德州人沒有進行抗日戰爭似的!從文學作品這個角度,德州的名字幾乎沒有出現過,她就象博文中學一樣,正在歷史的煙云中消失掉……
那么,在這兩點之間,有些什么必然的聯系呢?
在德州二中求學的 3年中,在課堂以外的場所,我已經弄清了 “博文中學”的存在,也知道了她不被人們提起的根本原因。或者換一種說法,在特定的年代里,如我的那位右派老師一樣,人們談 “博文”而色變,就如同每當 “談文”則必須談 “文化革命”一樣,其實是出于一個共同的根源:階級斗爭擴大化!到了沒有這種思想桎梏的年代里,到了思想解放的潮流沖決了極左的藩蘺的時候,到了宗教信仰自由不再是一句僅供陳列的、有名無實的口號時,人們發現,原來,教會學校 “博文中學”曾經的存在,是一種文化先覺的標志,是一份榮譽!她的出現于德州,是德州之幸!是德州的文化高阜之一!
人們同時發現,我們其實發現的已經晚了一步!
據有關文史資料所載:命名博文中學的原因,是紀念在我的家鄉左近的龐莊辦學的美國傳教士博恒理。衛氏女中則是紀念同在龐莊辦校的美國女傳教士衛曙光。博文中學、衛氏女中在恩縣龐莊時就初具規模,以后男女合校,叫 “博衛中學”,幾年后,改名叫 “博文中學”。從1916年遷來德州,在東郊購地三百畝作為校址,正式開辦 “博文中學”。經費由教會——美國基督教公理會提供大部。也向學生收取一定學雜費。即使日本鬼子侵占德州的八年,也沒有影響她招生和施教。不知為什么,到1946年停辦了。她在德州的教育史上存在了數十年,產生了很大社會影響。 6年后,在原址興辦了德州二中。
這就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在發現“博文”的基礎上,還應該再做些什么!
德州的歷史上,到底發生過多少這種因 “晚了半拍”而影響自身發展的前例?好在,人們發明了 “復雜的歷史原因”這樣一個妙不可言的詞組;這實在是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的萬靈的盾牌:一切不方便、不可能追究責任的事故,一切沒有人愿意承擔責任的丑事,一切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影響了家鄉的榮譽的事件……都可以搬出 “復雜的歷史原因”他老人家來負責!而只要由它出來負責了,那就任何人都不用負責了!于是乎,一件近于丟人現眼的事兒,也就皆大歡喜的 “干活”了!噫吁嘻,偉大的魯迅創造、發現的偉大的阿Q精神!
這一次,我們再也不能落后半拍了!于是我開始了尋覓 “博文中學”的努力,準備在適當的時機向我的母校建言一二,讓母校重視并充分利用這一份豐厚的文化遺產,為提高家鄉的文化地位而增磚添瓦!
1980年盛暑季節,我走進了北京后細瓦廠胡同十七號門。門首有解放軍戰士持槍警衛,共和國鐵道部的一位資深副部長、同時也是光榮的四女寺老鄉郭魯同志住在這里。我是為了他曾經擔任第一任校長的 “運河中學”的史料前來拜訪的!談話中,他理所當然地向我說起了魯西北教育事業的幾個可圈可點的典范事例:武訓以乞丐身份立志興學、美國教會公理會在恩縣龐莊開創博文中學,八路軍冀南行署在棗強縣開辦運河中學!當我很高興地告訴這位前輩,我是德州二中畢業時,他更是高興地說:“那就是原來的博文中學嘛!”
我由此明白了,為 “博文中學”的應有地位,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崗位上,采取不同的方式,而奔走呼吁者,大有人在!更為可貴的是,那些看上去不能采取什么具體行動的人,在他們的心里,都有這么一份不容動搖的心愿:當年的 “博文中學”,就是現在的 “德州二中”!我絕不是一個人在努力!
在尋覓的過程中,不斷有所發現。比如,博文中學校歌的發現,就值得大書一筆。
校歌唱道:
美哉博文,地靜風清,建筑偉大形勢宏。舟車所會,名士所經,交通便利見聞增。文明進化,道德日興,博文前途愈光明。她是社會,亦是家庭,更是全國進善旌。
副歌
今日吾等博文生,他年社會主人翁。乘機努力,學以致用,基礎鞏固貢獻成。推廣主義責尤重,快做民主之先鋒。利用物質,發展性靈,奮往鼓勇成使命。
也許與我喜歡古文有關,我對這首校歌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強烈感情!我覺得這也是德州二中所體現的教育精神!這也是德州二中的校歌!這首校歌,語言鮮明的帶著由文言轉化為白話語體時代的特征。使用了諸如 “美哉” 、 “進善旌”“性靈”這樣一些不太為今人所習慣的用語。但她的 “文明進化、道德日興”的進步理想, “是社會,亦是家庭”的教育理念, “學以致用”的教育思想,特別是處在結語地位: “推廣主義責任重、快做民主之先鋒”!這樣一句與時俱進的旗幟般的號召,都是與現代文明的行進步調一致之處!值得我們從中汲取營養并借鑒和弘揚的!
……
建設區域文化高地,德州二中肩負歷史使命
歷史的車輪,終于轉到了 “建設區域文化高地”的年代!建設文化高地,這個口號絕不是向壁虛構出來的。縱觀一部中國歷史,大凡那些以盛世著稱的朝代,必也是文化和精神高揚的時代!無論文景之治、漢武大治;貞觀大治、開元盛世;永樂大治、康乾盛世……概莫能外!現在,文化不再是革除的對象!陳寅恪、馬寅初…不必再被全面專政;國家就得到一個難得的、歷史性的發展機遇:她以不可逆轉的聲威和氣勢,進入了文化大復興的時代!
文化,是一個時代的風向標,她往往代表一個時代的精神高度!
歷史,又一次地揮動巨臂,掃蕩了影響社會走向文明的污泥濁水,扳正了中國這艘艨艟巨艦的航向!
2010年酷暑季節,二中老校友、我衷心敬佩的師兄、畫家李伏源先生創作 《長河形勝圖》大獲成功之余 (這幅氣勢恢弘的11米長卷畫,被我稱之為 “德州的清明上河圖”),又創作了德州四十景。我很榮幸地參與了他的創作過程。其中就有 “博文中學”一景。
并題詩道:
中西合璧斯殿堂,
學子百年稱棟梁;
州城人文縈結處,
只緣歧見未重光!
這首由我參與了斟酌的詩,妙在用活了 “縈結”二字!時代的更替,文化背景的隔膜,意識形態的顧忌,統統被“縈結”成一句一言難盡的歧見。 “歧見”居然就可以影響教育的發展和學校的存在!莘莘學子們繼續學業這件足以影響他們終生的大事,被 “歧見”輕輕地忽略了!歷史證明,這 “輕輕地”代價卻是何等沉重!
近聞,這幅畫將被置于新近布展的德州博物館里!建國60多年后,德州才有了第一座博物館!這樣一樁難免唏噓不已的事情,或者,還得加上在抗日戰爭中做出卓絕貢獻的、誕生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十八軍這樣的英雄部隊的老渤海區,居然沒有培養出自己的一位作家、沒有一部反映德州人民抗日戰爭的作品,這樣一件令人百感交集、不無尷尬的事情 (德州市寧津縣籍著名作家郭澄清老師的作品 “大刀記”名滿天下,但也不是戰爭親歷者的作品,屬后人寫前人之作)似乎也能從一個側面,反映出 “博文中學”如此這般的命運的注腳!
但是,博文中學決不應當僅僅以圖畫的形式,存在于博物館里,她必須在新時期得到一個新的發展空間;它所代表的教育精神,必須在當今之世有所附麗!那么,我的母校德州二中,正可以有 “舍我其誰”的當仁不讓之宣!
情之所至,遂成俚語數句:
“名校名師育名士,前賢后昆耀桑梓;神州陰霾已散盡,聯珠合璧正其時!蟬蛻龍變育桃李,誨人不倦思賢齊;學統暢流如血脈,水到渠成天人一!
……
《山東教育通史》公正的指出: “傳教士是為了基督教的利益來辦教育的。”但 “正是他們,開女子教育的先河,在教育陣地上第一次實現了男女平等。他們借鑒西方近代教育制度,把自然科學引入教育內容;為山東現代教育培養了第一代師資……”后來的事實證明,他們的畢業生中的絕大多數,并沒有按照教會的希望成為新一代傳教士,而是變成了抗日戰爭的踐行者和新中國的建設者!最終,都化入了偉大的中國文化所匯聚而成的愛國大潮之中!
在許許多多德州市民的心里,其實,博文中學就是 “德州二中”!在現實生活中,德州二中不但建在了博文中學的原址,而且也繼承了她的歷史使命,培養出管華詩院士這樣的鄉賢名宿、一代英才!從這個意義上說,她繼承了博文中學的一心向學、學以致用的好傳統;她們所代表的人文精神,共同組成了中華民族的光榮學統!孔夫子說得好:四海之內,皆弟兄也!當歷史摒棄了偏狹和排外的時候,當人們不再為有一個 “海外關系” “港臺親屬”而心驚膽戰的時候,在德州市民的心田里, “博文中學”的改名為 “德州二中”,是很自然的、水到渠成般的事兒!
距離今天還有4年, 2016年,德州二中 (博文中學)建校一百周年即將來臨,讓我們期待著 “德州二中 (博文中學)”百年校慶那一天的到來!
□劉金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