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明福
晚清著名文學家、實業家、甲骨文收藏家劉鶚,以他的《老殘游記》而名垂青史。但他的《鐵云詩存》一書收錄兩首寫于齊河的詩,卻鮮有人知。正是這還沒引起人們重視的兩首詩作,卻是研究劉鶚生平和晚清山東黃河治理的重要史料。其一:《臘月宿齊河城外》:魄落魂消酒一卮,凍軀圍火得溫遲。人如敗葉渾無屬,骨似勞薪不可支。紅燭無光貪化淚,黃河傳響已流斯。那堪歲月荒城道,風雨千山夢醒時。其二:《齊河題壁》:地裂北風號,長冰蔽河下。后冰逐前冰,相凌復相亞。河曲易為塞,嵯峨銀橋架。歸人長咨嗟,旅客空嘆咤。盈盈一水間,軒車不得架。錦筵招妓樂,亂此凄其夜。
這兩首詩均是光緒十八年(1892)劉鶚寫于齊河治黃工地的。眾人周知,包括齊河在內的魯北一帶屬于典型的黃河沖積平原。歷史上,這一帶曾多次受到過黃河決口的危害。但從北宋黃河南徙奪淮入海,一直到清中期的800余年中,魯北一帶再沒有受到過黃河的極端危害。但清末咸豐五年(1855),黃河于河南蘭考縣的銅瓦廂決口奪大清河入海,使魯北一帶重新置于黃河的威脅之下。
自此,作為黃河沿岸的齊河、長清、濟陽、章丘、惠民等縣陷入極度的黃泛威脅之中,有些地段幾乎年年決口,甚至一年當中數次決口。面對黃河的肆虐,已被外國列強折騰得一貧如洗而還要面對太平天國熊熊烈火的清政府,不得不將治理黃河的任務推給河南、山東兩省的巡撫。作為有家傳治河經驗的劉鶚,被山東巡撫張曜聘來負責黃河治理。
劉鶚,字鐵云,祖籍江蘇省鎮江府丹徒縣,咸豐七年(1857)生于江蘇省六合縣,幼年隨父移居淮安府城(今淮安市楚州區)地藏寺巷。劉鶚的父親劉成忠善于河工算學,熱衷于西方新興的科學技術。劉鶚青年時期不愿走科舉入仕道路,而是受父親的影響,廣泛研習水利、算學、醫學、金石、天文、音律、訓詁等學問,并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經商、行醫、科考均告失敗后,于1889年赴河南投奔治河總督吳大澂,后被山東巡撫張曜要來山東,開始任河圖局提調官。
劉鶚歷時3年,完成《豫直魯三省黃河圖》和《歷代黃河變遷圖考》《治河七說》《治河續說》《河工稟稿》等。盡管劉鶚對黃河的認識和思考如此深刻成熟,但在治河理念上與統治者存有嚴重分歧。劉鶚主張通過加固兩岸堤壩實現“束水治沙”,讓湍急的流水將泥沙帶走,從而保證黃河的暢通與安瀾,這在他的《治河七說》中有詳盡闡述。而山東巡撫張曜及其幕僚,出于減少和壓縮開支的心理,堅持西漢人賈讓提出的“不與河爭地”的主張。
張曜沒有采納劉鶚的意見,以致黃河在齊河、濟陽、惠民、章丘、長清等地多次決口,給魯北百姓造成巨大災難。民國《齊河縣志》收有張曜《查勘齊河水災有感》詩:“水際孤城面面懸,譙樓危倚大河前。硪聲唱與鴻嗷和,帆影飛隨雉堞連。古渡空余楊柳色,荒村齊掛鷺鷥煙。幾番欲把流民繪,滿目蒼涼畫不盡”。這首詩,就是水淹齊河后出現的煙波浩渺的凄涼場面。
劉鶚在山東治黃期間的心情是很郁悶的,不得不謀求在其他方面的重新發展。光緒十八年,福潤代替張曜為山東巡撫,成為劉鶚治河的頂頭上司。福潤很欣賞劉鶚的才能,保薦其赴北京總理衙門考試。到達北京后,劉鶚發現自己沒有舉人身份,不符合清政府只有舉人才能參加考進士及選任知縣、教職的體例,未能參加考試而歸。
劉鶚失望之余,吟詩抒懷。《臘月宿齊河城外》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成的,字里行間滲透著心酸與無奈。后來,因福潤的再次保薦,次年冬赴北京總理衙門考試,得以知府任用,終究成就了他后來的一番事業。光緒三十五年(1908),劉鶚因腦溢血病死,死后歸葬于江蘇淮安。
從《老殘游記》開篇對黃河結冰的描述,可以看出當年劉鶚對水利及河道工程有過一番深入考察和研究。劉鶚的《齊河題壁》詩,寫出冬日黃河凌汛的慘烈。即是冬日黃河凌汛期間,為保證上游來水順利泄到下面去,治河人員日夜破冰,以防止冰塊積壓而阻止河水下泄,從而形成新的決口。
劉鶚在《老殘游記》第十二回《寒風凍塞黃河水,暖氣催成白雪辭》中也有破冰記敘:老殘“吃過晚飯,又到堤上閑步……只見那打冰船,還在那里打。每個船上點了一個小燈籠,遠遠看去,仿佛一面是‘正堂’,一面是‘齊河縣’三字……次日早起,再到堤上看看,見那兩只打冰船,在河邊上,已經凍實在了。問了堤旁的人,知道昨兒打了半夜,往前打去,后面凍上;往后打去,前面凍上”。
劉鶚在寫破冰的同時,還對山河一體、雪月交輝的景致作了生動描寫,由北方苦寒景象而傷己憂國,“覺得臉上像有樣物件附著似的,用手一摸,原來兩邊著了兩條滴滑的冰。起初不懂什么緣故,既而想起,自己也就笑了。原來就是方才流的淚,天寒,立刻就凍住了,地下必定還有幾多冰珠了呢”。讀到此,我們又不得不對這位懷才不遇的實干家肅然起敬。劉鶚與他寫于齊河的兩首詩,應該載入齊河乃至山東的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