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東
1995年,我還是一個十來歲的農村孩子,剛上初一。
那時候,天很藍,云很白,空氣里散發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一邊放羊,一邊聽收音機,是我最大的樂趣。
好景不長,從初一開始,生活就露出了猙獰的一面。我第一次感到了學習的壓力,總是拼盡全力去守住班級第一的位子,雖然父母對我的學習從來不聞不問。
在這所貧困的鄉村中學,我取得了讓小伙伴艷羨的成績。但我也第一次感覺到,曾經清晰、湛藍的天空變得模糊起來,黑板上的字漸漸看不清。說給父母聽,父母開始不屑一顧,后來將信將疑,再后來一臉無奈,
遲遲不愿提配眼鏡的事兒。我知道父母的擔憂。當時中專生在村里都屬鳳毛麟角,父母根本沒敢奢望我能“吃國糧”,一旦初中畢業回家務農,戴一副近視鏡下地干活,將是怎樣的一種尷尬,哪個姑娘愿意嫁你?
我的成績在班內一直比較優異,但沒有人知道背后我付出了多少汗水,遭受了多少苦惱和困惑。看不清老師的板書,我就自學,放學回家接著學。有什么辦法呢?但我始終沒放下收音機,這是我接觸外面世界最初的、唯一的渠道。
我平生第一副近視鏡是250度,天空瞬間變得清晰起來,但那再也不是我童年的那片天空了。
初中時的我,既沒有明確的目標,更沒有什么遠大志向,上學讀書就像是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一樣,不繼續讀書的話,戴著眼鏡下地干活算什么事兒呢?后來,我成為全班唯一一個考上縣重點高中的學生。
高中生活更緊張,壓力更大,近視的度數不斷增加,苦惱絲毫未減。最愛的收音機也放下了。為緩解苦惱,生活費本就捉襟見肘的我,竟輕信了某個商家,花了幾十元去治療近視。那次上當受騙后,我徹底斷絕了摘掉眼鏡的夢。
三年后,我夢圓大學,視力到了500度。如果不是平時注意用眼的話,這個度數估計打不住,高中學習壓力太大了。值得慶幸的是,自上了大學,近視度數再沒增加,直到今天。
也正是從大學開始,我終于放下了曾經困擾我整個童年和青春的苦惱和困惑——對父母終于有了個交代,那時候,上了本科,就意味著走出了農村。2005年大學畢業后,我又讀了研,再后來就在城里安了家。
我戴著眼鏡下地干活的場景也曾出現過,但父母絲毫都不尷尬。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假如最初有明白人教我科學用眼、護眼,是否能避免“假性近視”淪為“真性近視”,永遠守住童年那片清晰、湛藍的天空呢?生活沒有假設,曾經的苦惱和困惑也成了遙遠的往事。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腦海里常常浮現出一種場景:1995年,夏天的小河邊,湛藍的天空下,一個十來歲的農村孩子,趕著幾只羊,抱著收音機,單田芳沙啞而又清脆的聲音傳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