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偉

書房的角落放著那架輪椅，很新。包裝的泡沫和塑料紙還在，新得刺眼。這是春節之后，我買來送給父親的禮物。

父親辛勞一生，晚年疾病纏身，心臟病、腦血栓、動脈硬化，出院之后他的腿不能走路了。平日里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母親也時常出門，時常只有他一個人在樓上看看電視。他說話很少，只有吃飯的時候和大家說幾句，飯后，各忙各的，又總是剩下他一個人在沙發上看電視，那樣子很讓人心酸。父親很孤獨，他的話也越來越少，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對他身體很不利，就買了一架輪椅，打算晚上有空時候推他下樓轉轉。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或者因為晚上出去和朋友聚會，或者因為忙白天未完的工作，或者只是因為我在微信聊天……那架輪椅一直靜靜地放在書房，一直沒有拆開過。有時候，我看到它，就想著等明天吧，等這個周末吧，等下個假期……

那個下午，父親猝不及防的犯病，生命體征微弱，我們把他抬上救護車，送進醫院?？粗鴵尵仁揖o閉的門，我前所未有地驚慌，呆呆地站著，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父親就這樣突然走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永遠離開了我。小區對面新建的植物園他還沒有去過；我曾多次想過帶他去藝術中心的老年活動廣場，去看看他衷愛的東北大秧歌兒……喪事之后，我一度消沉。觸目所及，那架輪椅也成了我永遠的傷痛。自責和愧疚重壓著我，然而歲月卻不肯給我一點慈悲：我永遠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個道理我一直都懂，可是，在父親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卻什么也沒為他做，讓他守著病痛和孤單老去。母親安慰我，說父親走的時候神情那么安祥，是因為他不怪我。聽了這些，我淚如雨下。是的，父親一生勞苦，卻溫良寬厚。即使生病之后，也總是默默忍受痛苦，擔心拖累家人。有一段時間，嚴重的動脈硬化使他雙腿疼痛，徹夜難眠，睡不著的時候，他就在黑暗中坐著，撫著腿，不肯開燈，怕打擾我們睡覺；父親總是怕麻煩別人，就是最后離去，也如此急促！

這架輪椅，我把它放在了陽臺，陽光暖暖地照著它。我經常擦拭上面的灰塵，只是每次都有灼痛心扉的感覺。我努力想尋回歲月的痕跡：記憶中父親曾經的挺拔，堅強如松；晚年的蒼老和隱忍，以及最后的安祥。

這架輪椅亦是父親給我的最后禮物，也是父親給我上的最后一課：關于愛，關于生活。如此動容，如此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