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雨
小時候,每到秋收結束,忙碌了一年的農民的腰包就都鼓了起來。這時候,“趕會”成了大人和孩子期待已久的、對自己一年勞動付出的犒勞的盛會。“會”場通常設在原來趕集的大村子里,這時候,做買賣的、耍猴的、演雜耍的、剃頭的、算卦的、賣羊湯豆腐腦的,賣各色頭繩的、糖果的——都云集到這里安營扎寨,盛況空前,熱鬧非凡。
唱主角的當然是每年從外地請來的戲班子,什么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呂劇團、豫劇團等等。在當時娛樂匱乏又閉塞的年代,戲班子很受人尊崇,他們驕傲地擔負著會場的重頭戲,每天鑼鼓喧天,歌舞升平,把盛會推向熱鬧的高潮,把寂寞了一年的村莊引向歡樂的頂峰,吸引著四面八方的人們。
也只有到這個時候,被季節追趕著不歇腳的大人們才把步伐放慢,他們心態舒展拉家帶口地借著趕會連帶走親戚和置辦東西。屆時,會場上每天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一派盛世景象。
那一年秋天的一個下午,八九歲的我還在學校里,老師也不知道又去忙什么活計去了,舍下一群無所事事的孩子,百無聊賴間,隱隱約約聽到遠處傳來了鑼鼓聲。
我們當然知道那是來自于七八里地之外正在趕會的戲班子的鑼鼓聲。一群孩子早就蠢蠢欲動,最后不知道在誰的提議下,大家決定:逃學去趕會。
真是期待已久了,大家不謀而合,一呼百應,摩拳擦掌,亟不可待。
于是,一群衣衫不整大大小小的孩子,組成了一支七零八落的“童子軍”,義無反顧地循著鑼鼓聲,沿著田間地頭的羊腸小道出發了。
秋高氣爽,天高云淡,朵朵白云隨孩子們快樂的心情不斷幻化著形態。收完莊稼的田野,空曠寂然,麥苗剛剛鉆出土地,成群的鳥雀像風一樣時起時落,間或有被孩子們驚起的野兔突然逃竄……
士氣盎然的“童子軍”們前呼后擁,堅定向前,恨不得一步到達。
半路上,竟然和我父親不期而遇,我有些怯懦這倒霉的狹路相逢。不想,父親竟然沒有斥責我,聽說我們去趕會,也沒有阻攔,還給了我兩毛錢——是“盛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寬容。
一路人馬,過橋越溪,穿過幾個小村,順利到達趕會地點,像一群魚兒游進了歡樂的海洋。
時近傍晚,大家隨著人流直奔戲園子,我們沒買票就從人縫兒里擠了進去,臺上臺下都是精彩紛呈的好戲,我們眼花繚亂,樂不可支,也無心看戲,而是鉆來鉆去到處跑,還悄悄潛伏進后臺。不成想,后臺比前臺更精彩,剛下來的老生正撩起長胡須,用小茶壺喝水;才從臺上自刎的旦角竟然活了過來,正在和一個大花臉打情罵俏……
我用父親給的那兩毛錢,買了二兩烤得焦黃帶芝麻的鍋餅,又買了一串又酸又甜的糖葫蘆。
晚上,戲唱完又演電影,看的是《紅燈記》。
看完電影,已是滿天繁星,夜色深沉了。
小伙伴們按原計劃就近投親靠友,有的去姑家,有的去姨家,我隨人群去了會場鄰村的姥娘家。躺在姥娘的熱炕上,吃著姥娘給留了又留的好吃的,這一天過得可真美!
很奇怪,這次逃學趕會,自始至終沒有人受到追究和懲罰。所以才使這段記憶有了“天高云淡,白云悠悠”的自由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