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河
一九八一年春天,父親去參加生產隊最后一次開會,除了分得了土地,還牽回一頭瘦骨嶙峋的牛來。父親說:“隊里把牛評了價,都算給了戶家。這頭牛130塊錢,我抓鬮抓著了,另外幾頭大牛,做價四五百,一個戶要不起,都是好幾個戶合伙要的。”
那頭牛,瘦得皮包骨頭,牽著韁繩使勁拽它,它也不肯走,并且還往后挺,一副遇風就倒的樣子。
我說:“要個這樣的牛干什么使啊。再說,咱也沒錢啊。”
父親說:“先不拿錢,秋后還賬。別看它瘦,它是頭才二年的小牛,長得不大,是吃不飽餓的,沒長起個兒來,要是跟上草料,還能長,長不小。”
四大爺聽說父親牽回家一頭牛,來找父親說:“要這個干什么,說不定哪天又要割資本主義尾巴,這是自找著不清心啊。”
父親說:“現在到處都這樣,又不是咱個人的行為。”
四大爺說:“這牛可是一頓離了草也不行,你喂什么啊?”
父親說:“沒草,我刨茅根喂它。荒地茅草地里有的是。”
從此,父親用整裝工夫種責任田,一早一晚背著筐出去刨茅根。牛吃著鮮亮甜潤的茅根,就像人許久沒吃過白面饅頭一樣,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逮,不一會兒,肚子便鼓了起來,看上去也有了牛樣了。
我在本鎮中學當民辦教師,星期天回家幫家里干活,也和父親一起給牛刨茅根。
父親說他找到了一塊茅根特別茂盛的地,我隨父親來到地里。父親說,這一小塊地,隊里荒了多年沒種了,分地時也沒拿著它當地,沒搭數,也沒人要。別看這地光長茅根,茅草旺得過膝,可長茅根的地都是好地,刨干凈茅根準長莊稼,準長不孬。
大半個春天,父親除了拾掇分得的土地,就是來這塊地里刨茅根,刨得茅根牛吃不了,剩下的就曬起來,下雨陰天牛也不缺草吃。
刨完了茅根,父親又把這地整平,想種點兒什么。種什么呢?父親說,種地瓜——地瓜最喜歡這樣的地了,便將這塊地全部種上了地瓜。父親精心伺候,除草、翻秧,有時下著雨也往地里跑,父親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地里。
秋后,地瓜大收了。砍去地瓜秧子后,被地瓜拱起的地面裂著紋,一看地瓜就小不了。刨地瓜時,一家人越刨越喜歡,那地瓜大得像暖壺,像狗頭,父親用秤稱了一塊還不算最大的,竟接近三公斤。外人看著直羨慕。
父親借了一輛小拉車,趕著我家那頭已長了膘的牛,把地瓜送到粉房里,賣了三四千公斤。還有幾車被刨傷的、瓜塊不周整的,全曬成了地瓜干,從這一年開始,我一家再不缺吃了,再沒有了吃地瓜干也常揭不開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