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搬新家了，想叫娘來看看。
??? 我是娘的四個孩子中，唯一甩掉滿頭高粱花、換下泥疙瘩鞋的一個。我想讓娘分享我喬遷的欣喜；我想讓一輩子燒大鍋、睡土炕的娘來體驗一下樓房里的潔凈衛(wèi)生與吃喝拉撒都足不出戶的便利；我想盡我所能送給年邁的老娘些許欣慰、自豪與愛。我迫不及待。
??? 我?guī)状稳卮撸飬s幾次三番地推。當然，并不是娘不屑于來，我知道。
??? 我曾經(jīng)的居無定所一直是娘心中的牽掛。每次給娘買點兒吃的，娘總是無限焦急：“攢個房吧，吃了頂啥呢？”其實，一生節(jié)儉的娘根本無法想象，天價房款又怎是僅靠節(jié)衣縮食能解決了的呢！我總是哄她：“你可勁兒吃吧，咱不差這點兒錢。”
??? 這幾年，娘一直與小弟一家合住一院兒。娘獨處一室，起居自立。連去幾十米遠的大哥家住一宿都不肯，更別說到我與姐姐家小住。她總是說：“燕喜舊窩，人戀老巢。一挪動，睡不著覺喲。”其實，另一個主要原因娘不說我也知道：上了年紀的娘肚腸不大好了，稍不留神吃得不對勁兒，就會半夜跑廁。善良而要強的娘不愿意影響、拖累我們——一味任勞任怨的娘，還不習慣適當成全一下兒女們疼愛她的心愿。而這，一想起來就令我鼻子犯酸。
??? 終于，在我軟硬兼施的力邀之下，娘姍姍而來。這很難得！
??? 耐心地教娘開關(guān)防盜門、乘坐電梯，看那雙握慣了鋤鐮鎬锨的手顫顫巍巍地將鑰匙在鎖孔里旋轉(zhuǎn)，看那青筋暴露的手小心翼翼地按下一個個鍵鈕；帶娘去逛全城最大的商場，扶娘在熙熙攘攘的喧鬧中目不暇接；領(lǐng)娘到附近的藝術(shù)中心去看與她同齡的城里老人們跳舞，陪她在那優(yōu)美的旋律中一起陶醉……
??? 在這些與鄉(xiāng)下迥異的風景里，年近八十的娘孩子般地緊攥著我的手，生怕遺失。我耐心地指認著，介紹著，一如娘當年教我牙牙學語。恍然間，幾十年的光陰一下子倒流過來，曾經(jīng)的一幕一幕如老式的黑白照片次第而至：娘將年幼的我們哄睡，麻利地將我們的棉衣褲拆洗、在爐火上烘干，趕在我們醒來之前重新做好；娘一手推著磨棍，一手拿笤箒掃著磨盤邊上的棒粒兒……
??? 時光如梭啊，當年那個推車挑擔的鐵人兒已年愈古稀。曾經(jīng)，娘是我的舵；而今，我已是娘的帆。娘將一生的年華全都給了我，而我又能回饋她什么呢！給娘買了件襯衣，將實價在心里打成三折告訴她，還是免不了一頓嗔怪。極盡言辭勸娘留下來，卻總拗不過那句“你是上班的人，身不由己。哪有時間陪我耗呢。”
??? 娘還說：“想想那逝去的人，不必親享奢華，能看看都是福呢。”我知道，娘是在惋惜我那早逝的父親……我想，讓生者安然幸福，便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
□閆書芬